“你提到他的时候……语气不一样。”苏晴歪着头,仔细琢磨着,“没有那种提到投资人的客气,也没有那种提到追求者的烦躁。就好像……在说一个……嗯……一个你知道别人很难理解,但你自己很习惯的存在。”
柳亦繁的心微微一动,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掩饰道:“有吗?可能就是合作多了,习惯了。”
“不对不对,”苏晴摇着手指,“而且你整个人状态也不一样了。以前在组里,你再累也是绷着的,像个精致的瓷器。现在嘛……”
她再次上下打量柳亦繁,“好像有点……落地了?沾了点土气,但眼神里有东西了,说不上来,有点沉,又有点……扎人?”
柳亦繁没有说话。她没想到苏晴的感觉如此敏锐。这座王城,这个项目,那个男人,确实在把她从过去那种悬浮的丶被精心包装的状态里,一点点拽出来,让她踩在粗糙的夯土上,面对一些更原始丶也更锋利的东西。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沉重的号子声,是工人在合力擡起一根巨大的梁木。
苏晴被声音吸引,跳到窗边看去,只见阳光下,工人们古铜色的脊背汗湿发亮,肌肉贲张,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她惊叹道:“哇塞!这场面……真是砸实钱啊!这梁木是真的吧?不是道具?”
“嗯,都是真材实料,按照最高标准复原的。”柳亦繁也走到窗边。
“啧啧,这得花多少啊……”苏晴感叹,忽然又想起什麽,用手肘碰了碰柳亦繁,压低声音笑道,“哎,你说,周老板来看工地的时候,看到这场面,会不会也像那些暴发户一样,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柳亦繁看着楼下忙碌的景象,眼前闪过周平安站在阴影里安静凝视的样子,他蹲下身用手指丈量地砖缝隙的样子,他擡头问“会不会孤独”的样子。
她轻轻地丶几乎是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声音很平静:“他不会。他只会看着,很安静。然後可能会问,这梁木的制式,符不符合西周早期的营造法式,榫卯的节点,有没有严格按照出土的文物复原。”
苏晴彻底噎住了,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一句:“……我的天,这哪是老板,这怕不是个考古队里出来的?砸这麽多钱就为较这个劲?也太没劲了!”
柳亦繁闻言,却极淡地笑了一下,目光依然看着楼下,轻声说:“不会啊。我觉得……这样挺好。”
这句话说出口,她自己都微微怔了一下。
苏晴猛地转头看她,眼神里的困惑达到了顶点,还掺杂了一丝担忧。她终于意识到,她最好的朋友,可能真的卷入了一场远超她理解能力的丶奇特而复杂的“游戏”里。而柳亦繁的变化,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有些不安。
探班的时间很快到了尾声。送苏晴离开时,她拉着柳亦繁的手,收起了大部分玩笑,认真地说:“繁繁,这事儿听着太玄乎了,你自己多留个心眼。那种级别的大佬,心思深得和海一样。”
柳亦繁点点头:“我知道,放心吧。”
看着苏晴的车驶远,消失在尘土轻微的公路尽头,柳亦繁独自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动。
好友的关心和疑虑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所处环境的奇异,也照出了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清晰的内在变化。她感到一种微妙的孤独感,不是无助,而是……一种无人可以真正分享这段奇特经历的怅然。
她转过身,望向那片在尘土和噪音中日渐成型的庞大王城。这里的一切,连同那个难以捉摸的男人,都像一座巨大的丶正在运转的精密仪器,而她,既是其中的一个部件,也是唯一的旁观者。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想发点什麽,但最终只是拍了一张远处宫殿的檐角刺向蓝天的照片,没有配文,也没有发送给任何人。
一个小型的技术交流会刚结束,周平安作为重要嘉宾,正被几位业内专家和企业家围着,讨论着固态电池能量密度的最新进展。
这时,论坛主办方的负责人陪着一位颇有名的财经科技记者挤了过来,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周总,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这位是《前沿洞察》的刘记者,有几个关于行业前景的问题,想趁这个机会简单请教您一下。”
周平安擡起眼,看了记者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来招呼。他习惯了这种流程。
刘记者显然有备而来,先问了两个关于电池技术路线和産业政策的常规问题,周平安言简意赅地作答,气氛看似正常。
突然,刘记者话锋一转,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语气却带着试探:“周总,还有一个很多读者都很关心的问题。最近关于您在襄北那个大型影视项目的报道很多,大家都很惊讶您会如此深度介入文旅影视领域。尤其好奇您和柳亦繁女士的合作,外界的解读也很多,您对此怎麽看?”
问题一出,周围原本热烈的技术讨论氛围瞬间冷却下来。几位专家交换了眼色,有的低头抿茶,有的假装看手机,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主办方负责人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些紧张地看着周平安。
周平安既没有被冒犯的不悦,也没有被戳破秘密的尴尬。他用一种极其平稳丶清晰而迅速地给出了回答,每个字都像是提前校准过:
“柳老师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演员,我们合作得很愉快。”
说完,他便闭上了嘴,目光平静地看着记者,没有任何想要补充丶解释或发挥的意思。那神情仿佛在说:“问题已回答完毕,下一个。”
整个休息室一片寂静。这句过于标准丶过于正确丶也过于“空泛”的回答,像一堵光滑无比的墙,让所有试图窥探的企图都无处着手。
刘记者准备好的所有後续问题——关于投资动机丶关于私人关系——全部被这句“外交部发言人”式的回应堵死在了喉咙里。他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周平安等了两秒,见记者没有提出新的丶与技术相关的问题,便极为自然地将目光转向刚才被打断的一位专家,接上了之前的话题:“王工,我们刚才说到电解质界面稳定性的问题……”
他似乎完全没觉得刚才那个问题有任何特别,也没意识到自己扔下了一颗多麽“无趣”的炸弹。谈话重心被瞬间拉回硬核的技术领域,留下刘记者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仿佛全力一击打在了空处,只剩下满满的无力感。
周围的专家们也仿佛什麽都没发生一样,重新加入了讨论。刚才那微妙的小插曲,在周平安制造的技术磁场中,迅速消弭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