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花果沉默。
而这样的沉默让如珍的话里隐藏的暗嘲一下显现出来。
毛维瞻敏锐察觉出她们之间的异样,对小乐和田淼使个眼色,“咱先上去,我跟你俩嘱咐几句明天现场的注意事项。”
全然事外的小乐答“好”立即收拾东西起身,田淼从寥寥谈话中感知到两人相识已久,便也点点头带着疑惑跟上老毛的脚步。
咖啡厅里一对故人相对而坐。
“後天走还挺赶的。”吴花果略过问题,低下头搅拌已经变凉的咖啡,“田淼刚到我们这儿,第一次跟大赛欠点火候。如珍,谢谢你替她解围。”
“这才几年,变成小头头替别人撑腰了。”
“没有,大家都是同事。”
“同事,第一次听你用这词。”叶如珍抱胸看她,“弃暗投明的感觉好麽?”
吴花果当然能听出话语间的讽刺,可她一点不怪她,丝毫没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都浸泡在同一片泳池中。她与如珍会各不相让竭尽全力争夺第一第二,也会在一整天疲惫的训练後交流技术心得;她们会在宿舍八卦知名运动员的花边新闻,也会对着天花板感叹何时才能像那些人一样;她们还会在休息时间勾肩搭背逛街,扎在一家五元店叽叽喳喳评价对方选购的一篮子物品。她们亦敌亦友,对方突破的个人成绩永远是自己的赶超目标,一旦遇到接力赛交出手下那一棒便扯着嗓子为对方鼓气呐喊。
那个时候,她们甚至不清楚“同事”会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因为她们是队友丶是朋友丶是支撑着彼此不断较量却也不断进步的存在。
劲如钢铁,坚如磐石,稳如大地。
吴花果偶尔会想,如果世上真的存在另一个自己,那一定就是叶如珍。
都从四岁开始练游泳,都在还未成熟的年纪被选入省队,都有过成绩瓶颈再怎麽练都提不上去的自我怀疑期,都对未来充满希望认为有朝一日定能站上最高领奖台。
不同的是,如珍现在仍在为那个目标奋斗,而她早早便放弃了。
会怪罪吧,一定会。
昔日信誓旦旦要一起加油的夥伴退出了,在叶如珍眼里,吴花果是彻头彻尾的逃兵。
凉了的咖啡味道酸涩许多,吴花果品一口,接着仰头喝净。
“我看到证件,知道是你们的人才插手。”叶如珍定定看着她,“别人我才懒得理。”
“嗯。”吴花果抿抿嘴。身份对调,她也会像今日如珍一般毫不犹豫站出来。
她们太熟了,以至于到此刻,根本无法界定两人间那些暗涌的情绪。
“吴花果,”叶如珍目不转睛,“你现在还下水吗?”
迟疑片刻,吴花果点点头,“偶尔。”
“呵。”
一个充满深意的回应。
“当时没有告诉你要退出,我……”吴花果不知该从何解释,最终摇摇头,“算了。”
她想起刚退役时如珍的连环轰炸,电话消息几乎每日都会传来,问题只有两个“你怎麽了”“为什麽”。只不过那时的吴花果还在和自己对抗,不甘心和不得不梦魇般纠缠着她,她没有心思去再去顾及任何,问候也好,质问也罢,就像被封印在一个怪圈里,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後来如珍就不问了,以至于再次见面是她入职不久,某次跟其他部门去赛事现场取经——叶如珍是那一场女子蝶泳冠军。她们看到彼此却没有机会交谈,吴花果仍记得对方投来的眼神。
轻蔑丶哀伤丶遗憾。
如珍用一块灿烂奖牌在进行一场无言声讨——
我做到了。
明明你也可以为什麽不坚持。
你,後悔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