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管。”吴花果替问。
冯晚霞这才明白,转身去柜子里抓一把出来。因为动作过急,有两根掉到地上,她没有理会,讨好般对吴花果笑笑,“不好意思。”
“我们先走了,再见。”吴花果抄起两杯奶茶,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钟世感受到异样,道声谢谢,拿上吸管快步跟过去。
奶茶铺里,冯晚霞的丈夫挠挠头,“怎麽这麽急,饼干也没带。”
“老公,我和你说过有个特别对不起的人吧。”冯晚霞望着他们的背影喃喃一句,“就是她。”
走远些,钟世将吸管插到奶茶上,打量她一番,“有心事?”
吴花果咕咚咕咚喝几口,沉默。
钟世也不追问,看看时间,“我送你回去吧。”
吴花果猛地擡起头,“你不想知道?”
她很清楚自己的问话带有些许怒气,却又说不出这怒气从何而来。
钟世扶正帽檐,低头回应,“我猜那是你自己的事,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了。”
对,就是这里。
你的,我的,在隐私这条界限上,他分得太清了。
你的事我不参与,而潜台词是——我的事你也休想深究。
吴花果径直走向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前钟世拉了下她的手腕可被甩开了,她不发一言扬长而去。
家里电视开着,母亲还没有睡。吴花果蹬掉运动鞋,像很多年前突破不了成绩那般心事满满扎进母亲怀里,“妈,好累啊。”
“怎麽啦?”吴家妈妈轻抚女儿的头发,自进门她便察觉孩子心情差到极点。
吴花果闭上眼睛,“我看到冯晚霞了。您记得吗?冯晚霞。”
不会忘的,怎麽可能会忘。
一家三口提着厚礼去到对方家里,该说的该做的一样都没落下——就差下跪了的那时。
“她开了家奶茶店,就在市中心。还学了做饼干,应该结婚了。”吴花果在黑暗中摸到母亲的手,用力握握,“您别去找。现在都挺好的。”
花英子女士半生叱咤商场,强势果断雷厉风行,她唯恐母亲听了自己的话去做理智外的事。
只是太难受太想找人倾诉,吴花果忍不住。
故乡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这里有最温柔的怀抱最依赖的呵护,却也有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最不想面对的过往。
吴家妈妈摩挲着女儿的手,欲开口又觉此时说些什麽声音定是哽咽的,于是张张嘴用哈欠做掩饰,“我不去。都过去多久了,旧事重提没意义。”
是承诺,也是对女儿的劝慰。
“困了吧?”吴花果坐起身关掉电视,“都让您别等我。”
“明天不用去店里,晚点没事。”吴家妈妈揉揉女儿的头,宠溺地笑了笑,“这小自来卷,真是随了你爸那头。”
吴花果也笑,“现在不如小时候那麽卷了。”
“可不。以前你总嫌箍得紧不爱带泳帽,一出水小狗似的,满脑袋卷毛。”吴妈专注地看着她,眼神慈爱深切,“老家麽,就这麽点地方,指不定哪天就能碰着谁。不爱回来就在北京呆着,你爸我俩去看你一样的。”
“妈……”
“我们琢磨过。等过两年你爸一退,买卖转出去,咱们就举家搬迁。”吴妈淡淡说着,“到时候凑个首付给你在北京弄套房子,你结婚生小孩我们还能帮着带,人这一辈子很快的,来不及消磨就过去了。”
“好事儿都被你俩想了。我睡觉去。”
吴花果逃一般冲进房间,关起门,她听到客厅里传来的关灯声和母亲轻缓的脚步声。
刹那间泪目。
身体像被抽空,她靠着房门坐到地上,咬着手背任眼泪放肆流淌。
如果有一个人,在本可以站出来的时候退缩了,你会恨她吗?
吴花果的心如撕裂一般,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恨过。
即便知道冯晚霞也很难,对方也要继续生活因而有不得不去衡量的得失,可在某个瞬间,她咬牙切齿地恨过她。
那个瞬间是——父亲的膝盖几乎触到地面,母亲放下所有撕心裂肺地哀求。
吴花果恨她怨她只为自己最爱的两个人,他们,我的爸爸妈妈已经这样了,你怎麽就敢说出那句“对不起”。
後来的後来,她才知道恨的对象其实是自己。
冯晚霞并未做错什麽,她完全有权利可以那样做。吴花果只是幼稚地将恨意转移到对方身上,因为这样自己才会好过一点。
一对再平庸不过的中年夫妇,一双世间随处可见的父母,不知道从什麽时候起,她变成了他们的全部。什麽都可以放弃,面子丶尊严丶故乡,只要为了孩子,上刀山下火海哪怕顶着炼狱之痛,他们都甘愿去做。
吴花果恨自己让他们经历这些,也恨自己太晚太晚才明白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