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两人辩驳对话到此番地步,老者还能有什麽疑问?
他名唤秦稚,乃一前朝落第举人,後盘桓边州多年,教书育人些许,才算浅浅得了些名声,因此而受到边州这些流散之民的尊重,挂了个“乡长”的名头。
也正因着这个名头,当下这个多事之秋,天灾频频,流民泛滥,又逢将军忽迎世家贵女为妻,人人自危,多恐将军飞黄腾达後便不再管带边州,就此离去。
是以,衆人请愿他这个时常代表百姓向杀神将军谋利的“乡长”出个头,去问一问“贪功”“好战”的裴大将军,要一个说法,顺道遣返那位世家之女。
本以为,有些事,总该是“水”到“渠”成。。。。。。
可眼下,即便是边州民衆已然倾巢而出,将军还是当着衆人的面说是一定要娶王氏女,而那王氏女更说将军何去何从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们还说。。。。。。无管任何时候,都不会弃百姓于不顾。
人之所以为人,因其有自由的意志,这两上位者恐怕不可能全如百姓的意愿行事,但却还是给出了边州百姓们想要的结果承诺,如此似乎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前路未卜,上位者的话虽说只能信去三分。。。。。。但若是敢拿墨家後人的名义作保。。。。。。
秦稚不敢怠惰,还不算太僵化的脑瓜翻来覆去,到底是把得失利益都替百姓们想了一遍,才觉心中微定,便连忙朝王昭云摆了摆手,“老朽明了。”
语罢,他拄着手里的枯槁橡木拐杖缓缓转身,又竭力挺直佝偻的後背,擡头去看周遭的流民,“诸位都听到了,将军和夫人已然许下承诺,为公为民,更会为我等周旋于天家丶世家之间,我等还有何奢求?”
一番肺腑之言後,他又拿那苍老的声音,拖长了音道:“诸位都散了罢,都散了罢。。。。。。”
他的话果有奇效,话音甫一落下,拥挤的人群便似有了松动。
莫说王昭云,便是见多了民闹事件的裴远山都不知为何也陪着身边人松快的神色,跟着松了口气。
然这一口气还没吁全,才见松动的人头中间,又传来一道沉沉的喝问声“那我们的粮米什麽时候能续上”,紧接着,攒动的人头又见停顿,又是不打算散去的意思。
仔细一瞧声音来源,竟就是护在秦稚身边的壮汉。
那人衣衫褴褛,双眉皆有断痕,失了一个拇指的手握成拳头,看着颇为唬人。。。。。。但好在是一双眼睛里黑白分明,看人时虽故意凶狠但还是稍显憨气。
“二牛。”秦稚连忙拿中气不足的声音呵去,又拿不太灵动的眼睛不停地向他眨眼,“将军和夫人都说了不会不管我们,你还怕没有粮食吗?”
自王昭云与裴远山新婚之夜的俘虏与流民联动闹事为取军粮後,裴远山下令暂时停了流民的输入,同时将小量军粮挪作民用後,便关闭了边州所有粮仓,待令再向民衆发粮。
此番作为,明面上,是军中为查明及惩戒流民所为向受惊的王家丶天家给出交代,但实际则是因为边州的粮仓已然几乎消耗殆尽。
只是这事还不能与百姓明说,以免生出恐慌来,却不曾想,食色性也,少了粮食,百姓的嗅觉便灵敏起来,今日便围了天子近侍,又堵了王家贵女。
若是再这麽闹下去,今日这事恐怕要没完没了。
裴远山眸色一沉,当机立断,便暗中朝柴安比了个手势。
然柴安那边才打算上去擒住“二牛”,王昭云却又先一步上了前去,竟亲自搀扶于那位孱弱老者,立在他的身边,挡在了二牛的面前。
她朝秦稚点了点头,似乎还微微笑了笑,才看过衆人,道:“昭云此番嫁到边州,无甚多的准备,便从江南调了五千乘车米,以作与诸位的见面之礼,想来年关前皆可抵达边州城。”
说到此处,王昭云侧过身,朝裴远山扬了扬眉,“想来,我的嫁妆可以自行处置,分发给诸位百姓,将军应是不会过问罢?”
她在笑,笑得理所当然,又春风得意,好似只是与她的新婚夫君说说笑笑间,就已经能将今时秋风的萧瑟,乃至即将而来的凛冬都能驱散了一般。。。。。。
要知道,五千乘车米可够足足五十万人三个月的口粮,而整个边州的军民总计也不过二三十万罢。
是以王昭云给裴远山送去一个眼神後,他立时就愣在了原地,竟不知是被王昭云扬起的眉眼勾住,还是被她三言两语摄去。
而一向憨厚不甚机敏的边州百姓,此时却比他们崇敬且机智的边州之主,来得要反应更快些。
不过两三息,因王昭云之言呆住的百姓衆旋即沸腾起来——他们先是欢呼雀跃,其後竟如潮水扑浪一般,纷纷跪地,并高呼“谢夫人,谢将军”。。。。。。
这排山到海的气势甚至比方才这些人叫嚣着要杀人砍人的阵势还要更猛烈一些,吓得王昭云连连退了几步,直到撞上了後面的铁壁铜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