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裴远山行在半月不见的边州次干道上时,不禁有恍若隔世的错觉——这里变化太大,以至于他不敢相信这是被朝廷遗弃了十年之久的边关之地。
忽而热闹起来的街道上,个个商铺门庭若市,已隐隐有年前的热闹气氛。
那些叫卖的小贩个个满面欢愉,仿佛他们所处之地并非频发战事的边州,仿佛他们已经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生活。。。。。。
及至城主府大门,那高挂门楣的牌匾两侧垂坠红色灯笼,颇为喜庆,映着里头比之先前小城主府三倍之大的前厅,庄严又不失温馨——这端的是王昭云喜欢的风格,如她本人一般,总给人以清贵之感,却又偏偏透出一种令人无法克制的亲近之意来。
然这还不是最令人惊叹的。
待绕过月亮门,往城主府前院走去,一座大开间被突兀地安置在前院的东侧面——内里讲堂在上,三十馀张矮几排列布置在下,几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而墙面上则是一摞又一摞摞的整齐摆放的书册——这是翻新了的书塾。
“所谓无有见识者便就容易愚笨,我观之城中适龄上学的孩童不少,但多只是游走街头或是随父母做工,大约都未曾啓蒙,更不要提有教书先生做学识上的引导,遂命元井特保留此私塾,以後可招录学生,义务教育小儿,让他们免于愚笨之苦,若是能因此得助他们获得美好前程,那也就不枉这书塾多年来屹立不曾倒下了。”
王昭云解释着留下书塾的初衷,一边又转头问向裴远山:“听闻秦老先生曾是边州远近闻名的师长,如若可以,我还想请他来指导坐镇书塾,这样,不仅可以让天都来的学识之士快快了解边州民情,还能让百姓们对书塾尽快建立信心,此乃一举两得之法,只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裴远山一直有在认真听王昭云说话,然此时忽听她又问他意下如何,却一时怔住,未能立马答上话来——只因,他没觉得这事她还需要问他。
早前在北郊,她说她要重起农事,问他意下如何,然後他们就一道去了陈郡,借了粮种。
方才在佗城,她说她要为百姓重修家园,问他意下如何,然後回城路上,她便向他展示了她从天都带来的能人志士是如何修复一个城市命脉的。
现在在城主府里,她又说要为因战乱而荒废了学业的孩童传授知识,更问他意下如何。
其实。。。。。。他还能如何?
她总是这般,素有谋略,又侃侃而谈,说的做的都是些他没有见过更无能为力的事情,他能给得上什麽意见?
她还每每行动都是快于言语,在不期中就已经能给他以及边州百姓一次又一次的惊喜。
那麽,他除了应允和支持她,还能如何?
可她偏偏又总是问他,就因为他是她的夫君?
。。。。。。至少在她看来,名义上如此,是吗?
裴远山心底情绪翻涌,然王昭云却还是那麽纯粹地淡淡然地,拿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无辜无害,一心为她的事业。。。。。。是了,因为她满心满眼都是百姓,所以,她要维护百姓心中的边州战神的形象。。。。。。
裴远山的心底又一次打翻五味酱。
他看住王昭云的眼睛半晌,终是瓮声瓮气应了一句“都听你的”,便迅疾撇开视线,随着匠人的介绍,转了身去。
王昭云盯着那个仿似不情不愿的身影,一时没明白过来某人又怎麽了。
难道重开书塾他不高兴?
还是方才柴安说她是他嫂子一事,他仍憋闷在心?
然周遭都是扩建城主府的匠人,更有一些受邀入内参观的百姓,个个面有喜悦,全是对全新生活的期许。
若是眼下她同裴远山问个究竟,那不免会起不好的影响。
如此一想,只要裴远山没有明面阻碍书塾的运作,那麽他的情绪或许也就不是那麽重要了。
于是,王昭云便就这麽不经意地放走了心中还不太明显的关心,由着裴远山躲她去了。
*
借着处理因去往陈郡而落下的公务的幌子,裴远山从傍晚开始,便躲在书房中,连晚膳都未曾同王昭云一道用。
外面街上已经敲过了三更天的钟声,再不回房,只怕王昭云都要睡下了。
可裴远山还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难耐,仍不知该如何同王昭云明说他对她的心意——而且是要说得她明白那种。
这几日,他总算领会在陈郡时舅父所言的王昭云“情感淡漠迟钝”为何意。
她对他,践守承诺,事事处处无不做到互扶互持,相敬如宾,两不相疑。
但她做到的这些,并非因为两人是为夫妻,而只因她将他视作帮扶天下百姓的盟友——说白了,工具人。
可他不要做她的工具人,他要她心里眼里都有只属于他的独特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