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皇命内容,里间却先飘落一张纸——吾候裴将携兵符返京,另盼携上可食够三月之烤馕。
无称谓,却有一落款,唯“昭昭”二字。
卓业先是惊怔了双眼,却见将军似面不改色,淡淡然躬身,缓缓将那纸张捡起。
从他的角度看去,裴远山的半边脸都在大帐垂下的阴影中,本就黑沉的脸色和疲惫的眼底青色已经足够浓重,让人瞧不出他是否有因这一张白纸而有波动。
但见他不过捏了那白纸一息,便将之对叠,收拢于袖腕之间,而先去看那皇命——爱卿身陷囹圄,朕心甚忧,念卿九死一生多年,令汝交权幽州一并御敌,盼速回京相聚。
交权幽州?
回京相聚?
这个时候,大敌当前,皇帝要将军交权给那有十万兵力却总是十战九败的幽州劳什子,还美其名曰“盼相聚”?
这不是在打将军的脸吗?
卓业怒从中来,当即拍案,“那狗皇帝。。。。。。”
“将元井先生唤来。”裴远山猝然打断了卓业的後话,声音低沉似水,却又似有着某种听不真切的压抑。
那小卒闻令,先是一愣,随即夺门而出。
稍顷,元井进来,便见那被摊开在舆图之上一张黄帛丶一张白纸。
她亦先是一惊,但又顷刻缓了神色。
元井瞬间的神色变化,没有逃过裴远山的双目。
他一字一顿问去:“你如何看?”
如今,在整个边州,最了解他妻子的人,大约只有眼前这个跟了她数年的账房先生。
他要知道,王昭云到底是怎麽想的。。。。。。她现在,到底如何。
元井默了好几息,才缓缓地擡起头来。
“将军,是时候打开姑娘留给您的锦囊了。”她说。
裴远山一怔,心中如有钝刀击来——这并不是他要的答案。
他以为,元井应当说。。。。。。他也编不出一个像样的话来。
所以。。。。。。她要三个月的烤馕,便是她回不来了吗?她果真回不来了吗?
她怎麽可以不回来边州?
裴远山像个泄了气的球,前一刻还炯炯逼人的视线,此刻竟飘忽起来,甚至从直勾勾地质询元井,到闪避着挪去了掀动的大帐门帘上。
“将军,开锦囊罢。”元井再次重复,“姑娘倾注了太多心血在边州,她绝不会让将军弃去边州而返回天都,她此信是在暗示将军。”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写下这字条并非自愿?”裴远山拍案而起,将那白纸一掀,扔在元井脸上,“你是说她此刻连说实话的自由都没有了,连这样一封信都是她被人逼迫写下的,是吗?”
他早说了,几个人的死不值当她非要回天都冒这个险,查什麽陈年旧案。
他也说了,他根本不在意过去,他只看将来,叫她不要事事都放在心上,最好也像他这样,都向前看就是了。
活着的人要祭典死去的人,最好的方法,便是好好地活着丶
可她却非要回天都。
信心满满地,非要回天都。
如今好了,胡蛮两族来犯,他尚且自顾不暇,难道要弃了边州,直接领兵进京去救她吗?
裴远山本就泛着红丝的眼睛变得血红。
他气急,已猛地转身,背过去,负在身後的手已握成拳头,根根青筋暴起,突兀恐怖。
卓业并不知将军与将军夫人先前的锦囊之约,但见元井看了被夹在黄帛之中的将军夫人从天都的来信後的反应,亦已猜得个大概。
他视线在裴远山和元井的脸上来回几下,终是上前一步,对着裴远山的背影拱手一揖。
“将军可能听某一言?”卓业未得裴远山的回应,但仍将话头继续下去,“将军夫人素来有主见,无管任何时候都能临危不惧丶周全妥当,她既留了锦囊给将军,便是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可能,亦知道在最危难的时候,应当如何安排,夫人是心心念念将军的。”
他似猜到了将军心中所想一般,斗胆劝说:“某亦知晓将军心念夫人,担忧夫人深陷囹圄,但即便将军想要去天都救人,那也得先将边州守好,将身後的阵地守好,将夫人的心血守好,再徐徐图之,再将夫人接回。”
他见话到此处,裴远山已经猛然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他,他便继续道:“某以为,夫人既已想尽办法从天都给将军捎了暗语来,那将军更不该辜负了夫人的一片筹谋,当先破了当下的局,再谋其他。”
元井听罢军师一言,亦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附议:“请将军尽快开锦囊,以好速谋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