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柴安当然不敢听王昭云的吩咐,将当日之事隐而不报于裴远山。
但他所报的,却和实际还是有些偏差。
他将自己是如何想出点子,又如何陪同账房先生元井在边州城街头巷尾敲锣打鼓,终究吸引了多少百姓报名开春农耕这事,详细铺开讲了足足盏茶功夫。
而于王昭云和春娘问及裴远山近日为何不回城主府丶除夕夜会否回城主府,只拿三两句话,草草带过。
他说:“夫人身边的春嬷嬷倒是打听了几句将军行踪的消息,但夫人对此不甚感兴趣,还说随便你爱去哪就去哪。”
“夫人当真这麽说?”裴远山挑眉,语气发沉。
柴安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可不是?”
他还拿腔拿调演上了。
——“姑娘,真的不请姑爷回来一道守岁吗?”
——“随便他。”
动作七分丶语气三分,词句也就差了一字,但失之毫厘,却已差之千里。
“随便。”裴远山喃喃,又自嘲地笑笑。
她心里装的东西那麽多,又怎还会有空隙去惦念他?
不过,就是随便而已。
裴远山视线转回桌案上整整摆了一日的卷面。
武埠城防不堪,切莫轻举妄动;待我十日归来,与君共谋再战——等我。
这是师父最後一战前收到的书信,未及打开,後来被裴远山连同着师父其他的书册一并藏到了地窖中,今日才得见天光。
其上擡头称谓为“流溪”,其下落款则为“谢青云”。
谢青云便是谢云,谢姑姑,王昭云的母亲。
而流溪,则是裴远山的师父尹流溪,边州场的上一位主将,一个将命都搭给了边州,搭给了大魏的寒门武士。
青云丶流溪,原来,“青溪”这个名号是这麽来的。
裴远山锁紧了眉头。
十年前的大混战,最终以镇北军没能守住东边州的防城线漏洞而失败告终,尹流溪及其麾下近十名大将战至生命的最後一刻,死在胡人铁蹄之下,尔後才有了裴远山蓄力反击雪仇,在八年前陆陆续续逼退了胡人,甚至抢回了西边州。
若是当初,这封信件能被及时啓开,那场惨烈的战事会否得以延後,或许还能够扭转乾坤?
可往事已不可追。。。。。。
师父没有等到他的救星,死卧长城。
王昭云的母亲亦未能赶到边州,而是路遇山匪,意外死在了从天都来往边州的半途。
所以,王昭云来边州,嫁给他,为边州百姓做这许多,全是为了寻她母亲要寻之人?竟她母亲未完的心愿?
那她到底是否知晓她母亲之死同师父之死的关系?
她是否知晓她母亲同师父的关系?
裴远山视线不自觉地移到台案上另一边发黄的皱巴巴的却被珍藏在木盒里的纸张——我似青云长在天,子如碧浪自奔流;二心相遇同生色,化蝶翩翩一白头。
*
除夕依时而至。
边州城街头巷尾愈发热闹,家家有粮,人人有望,全都是对新一年的憧憬。
城主府亦不例外。
新修的门楣还闪着漆彩,又添置了红灯笼,鲜红的缎绸高挂屋顶,一直延长到前厅,到後院。
整个新府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之中,更有欢声笑语不绝。
几个侍女说说笑笑,不停地从前院往门外搬着箩筐。
里头正是王昭云与一衆女侍在前一日做的新春糕点,个个都拿红纸方方正正地包成礼盒,更在上面贴上一个小小的“福”字,以送给路过城主府的边州百姓。
这是王昭云门下长久以来的新春习惯,寓意见者有喜,岁岁年年,有福同享。。。。。。只不过这一次,那“福”字的落脚处,已不仅仅只有一朵小云,云下,多了一座小山。
而另有一波侍从,则是从前厅不断地往後院搬擡箱笼,里头装的是今夜要用之物,譬如炮竹,譬如炭火,譬如食材,譬如窗花,譬如春联。。。。。。
总之,府上几乎无人不沉浸在迎新的喜悦之中,叫王昭云都不禁看花了眼。
“姑娘第一次在边州过年,大夥都想热闹一些,就多整了些样式。”春娘走近在院中缓缓踱步的王昭云,笑说:“姑娘可别嫌麻烦了。”
“怎麽会?”王昭云闻言,眨了眨眼,将涩意掩去,才转过头来看春娘,“难得不用再受天家丶王家规矩束缚,大家想怎麽过便怎麽过呗,万不可拘谨了去。”
时局动荡,天家为聚民心,倡导礼节从简,除了祭祀一类求天拜神的大典,即便是新春,天家亦不会张灯结彩。
至于王家,高门大户,规矩森严,哪怕有祖传的迎春礼制,但也大多是规规矩矩的环节,庄严肃穆的祭拜,暗流涌动的聚首,半分看不出对新春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