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息,那人转头看来,一愣,旋即大步朝王昭云与裴远山这方而来。
——是裴远山方才所唤的柴安。
王昭云在新婚那夜见过此人,是裴远山的一名副将。
不过比之先前所见之威武,此时的他两鬓碎发已被扯落,满面灰土,两个鼻孔频频出气,活像一只过度劳作的农耕铁牛。
“今日百姓们不知怎的,忽就起了暴动,连周边邻县的百姓都赶了来,喊着骂着要把那个天都来的江观风杀了,还要把他的脑袋送回天都,说是势必要。。。。。。”那柴安火急火燎地叽里咕噜讲了一。大段,似乎才发觉王昭云也在。
他视线转到裴远山身後的王昭云,到了嘴边的话忽就打住,只张着嘴丶睁大眼愣在原地,又活像一只噎住了的田鸡。
“他们势必要做什麽!”裴远山又是一声暴喝,有如天雷滚滚,直压胸臆,叫人喘不过气来。
柴安一瞬回神,连忙将看向嫂子的视线收回,低垂眉目,端正拱手,再不敢有半分耽搁,“他们说,势必要让皇上收回圣旨,遣返王氏。。。。。。贵女。”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百姓口中的“妖女”改成了“贵女”。
但尽管如此,周遭人复杂的视线或是馀光还是或多或少的转到王昭云身上。
所以,此番百姓聚衆闹事的原委,是她这个贸然嫁到边州的琅琊王氏贵女?
未待王昭云细究,耳边沉寂中冒出点点星火,星火又渐渐旺盛,嘈杂越来越多——
“她就是那个琅琊王氏贵女,圣旨要我们将军娶的女人?”
“可不就是她,一脸狐媚相,怕不是狐狸精转世?”
“可不就是个妖精?害死了我们将军的大哥,如今,又要来害我们。”
“要不是因为她,将军也不会将流民挡到关外,更不会将粮仓全部锁了,累得我们如今连粮都领不到。”
“妖女,滚出边州,还我们粮食。”
。。。。。。
恶言一句三冬寒,王昭云从未被人这般诋毁咒骂,更不要说其中许多是她不曾了解的无稽之谈,且也从不曾在这样多人围观的场合中受人指指点点。
她难免显出无措来,抿紧着唇,脑子飞快地转,总觉得应该回应点什麽。。。。。。可却只觉视线恍惚,无数人的指尖指向她,七嘴八舌叫她看不过来。。。。。。
倏然,一道灼意袭来,甚为陌生,却又带着几分熟悉。
王昭云怔了怔,垂眸,看见自己绞紧衣袖的双手被强行掰出一只,又被裹入一只小麦色的大手。
指尖微紧,一股热流稳稳传入她的手心。
她的视线不自觉循着那只骨节分明丶青色脉络突起的大手缓缓上移,掠过她专门差人缝制的藏青色胡氏武服,对上那双凛凛双目。
那双惯来透着不屑的眉目此时多了几分慰藉之意。
裴远山薄唇微张。
王昭云听见他说“别慌”。
蓦地,五感知觉回笼,身体也似被从冰窖中拉出一般。
王昭云不自觉张口,想要应一句“好”。
然话未出口,面前人醇醇眉目忽然扬起,视线警觉一转,握住王昭云的手也旋即施力。
一瞬间,王昭云撞入裴远山怀中。
他一手掌着她後腰,一手压着她後脑,令她完全贴在他身上。
视线受阻,她未及多想,已从缝隙中瞧见她与他的脚边,一个砰然落地而碎的鸡蛋。。。。。。还有周边乱中却有序的王家侍卫与裴家将士的影子。
“你们这是做什麽?”是柴安厉喝,“连将军都敢不敬了是吗?”
周遭人群一默。
却也不过一息,便有一苍老声音突破沉寂,拖着长音道:“将军不能护着这个女人,她是世家之後,与我等不共戴天啊。”
这哀叹声一落,才见稳当了些许的人群又闹起来,甚至夹有更多鸡蛋壳破裂的声音,以及更多的谩骂。
王昭云心惊。
她不知世家与边州百姓的矛盾已经激化到这种程度,更不知她此番来往边州明明已经穷尽所有考量,就连取信于边州之主的方式也想了百种,却竟还是漏了“民意”这一项。
边州百姓竟如此厌恶她麽?
这个念头才闪过,王昭云的後腰又是一紧,旋即双脚已然离地。
天旋地转,来不及惊呼,揽着他的人竟已带她落至来时所驾马车车顶,是衆人投掷之物不可抵达之高度。
视线再无受阻,王昭云便这样被迫地与裴远山立在数尺高地,俯瞰大地,俯瞰衆人。。。。。。只是这个高度。。。。。。
王昭云慌忙收回视线,又将半张脸埋入裴远山的衣襟中,攥在他腰带上的手也蓦地松开,换作环抱他劲瘦的腰,比之刚才与他贴得更近,是以能清晰听得他低沉有力的声音与心跳搏动一并传入耳中——
“诸位可否听裴某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