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不过还是将一粒米掰成两半用?”裴远山又是一嗤,甚至还要嘲笑王昭云几声,“我还以为是多了不得的计策,却只是动动嘴皮子,仿着我们早做过的方式罢。”
这般狂狷的态度实在令人咋舌,但这若是放在裴远山身上,好似又变得可合情合理起来。
王昭云朝已有些气息不稳的陈砾比了个“无碍”的眼神,仍旧面不改色,但说的话却是冷厉了几分,“这活计乍一听起来确实与将军往常所听的节米缩粮没什麽不同,但我的账房,元井,擅长的是明算,也讲究因地制宜丶最优配置,而眼下的边州,最要紧的便是将粮食按照合理的人头数去分配,可偏偏边州流民泛滥,连个像样儿的流民民册都没有。”
“你怎就知我边州没有像样的民册?”裴远山反驳,“虽说未经朝廷审批,流民不能赋民籍,入民册,但我边州素来按照领取粮食的人头来对流民登记造册,其时刻数量以及增减变化情况,无一不在掌控之中,怎麽就不是像样的流民民册了?”
王昭云闻言点点头,却道:“那敢问将军,可有这些流民来自哪方丶去向何处丶性别如何丶年龄几许丶婚配与否等等的信息?”
裴远山不以为意,“流民之所以为流民,正是因其流动迅速,经常变换居所,你说的这些细枝末节,冗馀繁多,又与粮食分配无关,我自然不会花费过多的人力物力做过多的统计。”
王昭云闻言不予置评,又道:“这些流民若是北上便可能是回迁,若是南下便有间谍之嫌,若为男性可充军下田,若还算青年便可分担边州劳碌,若已婚更可能拖家带口,此番种种不仅可以帮助合理计算粮米的分配策略,甚至可以帮助将军重构边州农耕和手工业,这些怎麽能算是冗馀之事呢?”
裴远山默然。
王昭云说的不无道理,民生乃立国之本,于他立边州亦无二异,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况且他连巧妇都没有。。。。。。
而王昭云当然早就看透了裴远山的窘境,她看住裴远山半眯的利眼,认真地说出自己的建议:“卓军师闻名九州,但他擅长的是兵法谋略,而我手下的元井出身市井,擅经营擅理财,若将军不弃,我可派人协助你为流民登记造册,再将粮食细算而分之,至于粮食分完以後。。。。。。”
她抿了抿唇,眼角迅速扫过在场每一人,再次看向裴远山,“我曾听闻曹公引入军田制後天下寒士俱是欢颜,军民更是衣食无忧,如若条件允许,还请将军重新考量复起农事,剩下的,我自会竭力为将军分忧。”
裴远山闻言,不由轻轻一笑。
但这声笑与先前的轻慢狂妄相比,倒多了几分无奈与妥协。
“如何才算作条件允许,你又如何为我边州分忧?”他说着,是拿商量的语气。
王昭云见裴远山这般反应,便知他是被她说动了。
她笑笑,迎上裴远山审视的目光,一字一顿地应道:“向陈郡借得粮种,算不算条件允许,算不算为将军分忧?”
陈郡隶属河南一带,是最早种植小麦的地方,农事发达,及至如今这个乱世,天灾人祸不断,那里的粮食依然能富足无恙,可见其地方粮种必然有盛産的优厚条件。
若是真的借得了陈郡的粮种,莫说是五千乘车米,便是万万乘,边州也可自食其力了。
只是。。。。。。
裴远山挑眉,“你能借得到陈郡的粮种?”
“那是自然。”——倏然,一道尖利的嗓音代替了王昭云的回答。
衆人皆循声望去。
原是终于突破了流民围堵的江培宁匆匆赶来。
只见他头上玉簪歪斜,大摆袖口也被扯出了半尺长的口子,瞧着甚为狼狈。
但他面上却是容光焕发,所坐步轿甫一停稳,便飞也似地从上下来,疾步来到论道的中心区域,一边大喜过望道:“将军夫人可是谢家家主最疼爱的外甥女,只要是将军夫人开口借粮种,那谢家家主准没有不允的。”
谢家家主,谢灵,便是王昭云的阿舅,其母亲的胞兄,自其母亲过世後,便成为王昭云立足王家的最强大的後盾。
但是,尽管阿舅疼爱外甥女,但若涉及到借粮种一事,却终究不是他一人能做得了主的。
是以,王昭云还是不得不给江培宁的话浇上一盆冷水,“阿舅虽是谢家家主,但如借粮种这样的大事,还需经过宗族议事堂审议,只有所有宗老都同意了,那粮种才能借出,此事也不能算是一定能成。”
说到这儿,她还是看回了裴远山,向他承诺道:“但不管如何,我都会尽我所能,极力劝说我阿舅,促成此事,以保边州粮食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