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裴远山已经答应同王昭云共谋农事复起一事,但说穿了去,这事算是王昭云执意与天相搏——会否突发战事,会否再降天灾,都未可说,因此,所有的投入有无汇报亦难说。
裴远山能允她劳师动衆已属极限,如今竟让将帅陪着在民衆中募集民力,王昭云是不能不道一句谢的。
而柴安一个副将能撇开军防公务,到百姓中间敲锣打鼓,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军令那麽简单。
他不自觉地挠了挠後脑勺,瞥眼去瞄了瞄立于他身边的元井。
此时,元井正是没有看他,玉面白皙,侧脸微润,低垂的眉眼只看向地,朝着王昭云的方向,似在恭敬地听着自家主子的话。
柴安连忙转回头,嘿嘿笑了两声,又拍了拍胸膛,才同王昭云回道:“夫人说这些作甚,将军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将军忙着找书,我自当来帮夫人募集民力。”
王昭云是完全没注意到柴安眼里一闪而过的心思,只抓到他话中一句“将军在帮夫人找书”。
又说是年关边防谨慎,忙得不可开交?
怎的是在找书?还是帮她?
王昭云讶异:“将军在找什麽书?”
柴安一愣:说漏了嘴。
军营地窖里都是些见不得光的陈年旧物,将军有意避人耳目去翻找,贴了巡检边防的幌子,怎地他一下便透漏给了将军夫人?
柴安连忙解释:“这不是要复起农事?将军巩固边防之馀,便顺道找一找边州旧时的农事纪要,也好做来年农事参考。”
边防之地,近胡人之所处,有些遗落的边州农书亦不奇怪。
青溪先生的书册里面,也有关于农事理论的记载。
两相叠加,也算不得说谎吧?
柴安又是嘿嘿两声笑,“总之将军紧着夫人的事呢。”
王昭云当然看出柴安眼神飘忽,讲的话似真似假。
但念及军中之事向来不便对外说去,且她更是无意探听干预,若是柴将军都觉得不方便说了,那她便不多问。
然春娘却是开了口:“夫人从天都带来的农书亦是不少,将军何故还去寻那些旧物,连家都不曾回了?”
这话直截了当,直指裴远山已经十日不曾回城主府。
然柴安一时脑筋没转过来,立时竟是回道:“军营就是我们的家,将军怎麽就没回家了呢?”
可话一毕,他却是马上察觉了不对。
军营是将军的家,城主府也是将军的家呀。
他连忙尴尬摆手道自己不是那个意思,解释道:“军中将士多是流离失所之人,早把军营当作自己的家,所以将军便将过年一事看得更重一些,年前年後除却边防巩固,还要想方设法让大家过个好年,只怕还要忙到开春。”
“开春?”春娘惊道:“你们将军为了将士们,要忙到开春才能回一趟城主府不成?”
柴安又被喝得一愣:他是这个意思吗?
。。。。。。好像是。
要是按照往年,从除夕到初三,将军都要在军中大摆宴席三天三夜,将士们轮番休歇,总之,一定要让人人都能醉个一宿——这是军中将士唯一的亦是最期盼的时日。
而春娘见柴安不答,已当他就是默认,情绪愈发激动起来。
“你们将军这样安排,是要把我们姑娘放到何处了?”春娘斥问,“我们姑娘不远万里来了边州,帮你们边州做了这许多,你们有‘家’了,却叫我们姑娘一个人过年?”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柴安已经百口莫辩,急得又看了一眼元井,想她帮着在夫人面前说句好话。
可後者并没有理会他,他便又只能讪讪然看回王昭云与春娘,“将军要如何安排,我等做下属的哪能说道?只是军中惯例如此,我也就照实说了罢。”
他急得又直愣愣地道:“夫人若是觉得不妥,你可直接同我一道去问将军不是?”
春娘听罢,当即便要应下。
然王昭云却先开了口:“不必了。”
她压住春娘的动作,又向春娘摇了摇头,才同柴安说:“春娘只是关心将军以及军中将士年节安排,说的话难免着急了些许,若有不敬之处,还请柴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她顿了顿,又道:“至于将军在哪里过年丶如何过年,全看他自己,还请柴将军莫要将今日之事告知他,惹得他为了我和我这边的人分了心神,到底,还是要先看顾好将士们的。”
语罢,王昭云亦不多留,只再同柴安道了谢,便就转身离开。
她由始至终脸色皆是淡漠清冷,看不出心底情绪到底如何。
然春娘心底却涌起淡淡的不安。
她连忙追上自家主子,仔细打量,才小心翼翼地问:“姑娘,真的不请姑爷回来一道守岁吗?”
王昭云脚步不停,只抿唇过了半晌,才颔首淡淡地回道:“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