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
跨年夜的聚会上,钟冕青满怀期待地回绝别人的邀请,她选择一个靠近窗边坐了下来,聚会的大部分时间她都静静地等候在那儿。
《光影》剧组的一些人看到她时,总会想起熟悉的一幕,白顺安坐在剧组的角落,或睡去丶或专注的模样。钟冕青开始是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在时不时浮现笑意的等待里,她脑中幻想的神游让她如同个幽灵隐在角落,回到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环境,又有一种自得引出了傲慢的本色。
她知道白顺安今晚会来,她清楚白顺安在这种聚会上会有多不适应,像是突然闯入人类领地受伤的鸟儿,无论怎麽扑哧翅膀也飞不到空中的鸟。所以她来了,为陪着他,像从前她往往会陪着他一样,不让他一个人。
她曾出于报复心态常常邀他来参加大大小小的聚会,起初是为了看到他勉强的样子,後来却是发现了他恒心的一面,再後来,是为了看到他待在她身边时无意识地依靠着她的模样,正是从中获得的愉悦让她情不自禁地离他越来越近,直到事情发生转折的时候。
钟冕青不可避免地在这空虚的时间里回想起从前,她也是在这麽个类似的聚会上遇到的白顺安,那时的她很瞧不上白顺安,还当面评价过“不过是个小演员”。那时她常年以来习得的认知,身边人对人的态度,让她脱口而出那些话。
那是当时的她一闪而过的想法,不过心中那份不屑却是留存在了她对他最初的印象上,以一种无力且傲慢的态度不断重演着那时的内心。
如果有人那时对钟冕青说,她以後会被白顺安迷得神魂颠倒。她一定是不信的,还会用各种尖酸的话去嘲讽那人。
她眼中含着一种调笑意味望着面前被强行灌酒的男人,在昏闪的灯光下,透着沉郁红宝石色彩的液体从唇边溢出,顺着下颌脖颈的轮廓流至深处。
钟冕青看着男人反抗,她朝着身边的朋友轻飘飘地来了句:“不过是个小演员,还没我邻居好看……”
“装什麽”刚一说出口,她就对上了白顺安望来的目光,不喜不怒的平淡目光。
对钟冕青而言,这是她和白顺安极不体面的初遇。
她被这目光看得一怔,顿时有了一种被挑衅的愤怒,她起身拿过一个酒瓶,挑起他下颌,轻柔地拂了下他沾满红酒的嘴唇,转而,钟冕青眼中闪过偏执的焰火,下一秒,她紧捏起他脸颊,眼神倦懒如困乏的猫,其间隐隐有掌控权力的快意跃动,钟冕青手一擡,酒水倾倒,尽数倒入白顺安口中……
她自小在家中,就明白再微小的权力也有其无尽的魅力。
听到同伴叫出白顺安的名字,钟冕青脑中掠过异样的感受,总觉得在哪儿看过或是听过,便又多留意了一些。
当有人进来带走白顺安,外头的灯光照在白顺安身上时,她才看清他的相貌,记住了他努力强撑着身体,不让扶着他的那个人太费力时的模样,不知是不是醉了,钟冕青看着白顺安的样子,仿佛他身上氤氲着天边的云彩,钟冕青心里有什麽复杂的东西瞒着她谨慎而又细微地蔓延着。
等她察觉到时,已掉入自己精心编织的陷阱里。
她在有意无意中结交了不少演员朋友,赴各种聚会的约,怡然自得地游走于各类人群中,到处结交朋友成了她一时的爱好,不过她并没有费心去维持这些如丝线般薄弱的友情,也没有急于去拿“无视”这把剪刀去剪断。
终于,她再次见到了他,不同于第一次见时的狼狈,此刻,他穿着熨烫得体的西装站在人群中,她看着他脸上流露出的略显稚气的笑,有着仿佛未经时间锤炼般的纯粹,钟冕青的心为此一颤。
她时时流连在他周旁,听着他与别人交谈,她心觉乏味,又不可控地为之着迷,毫不避讳地露骨地观察着他,察觉到了他身上同时存有的傲意与谦顺,一种新奇而又奇异的感受在她心里激荡开来。
她怀着过往所积累的信心,走到阳台处,白顺安的身旁,长久未存在在她身上的羞意在此刻排山倒海地迎来,她的双颊发热,蕴着少女的红晕,她压下那份不安分的羞意,摆出平时那份高傲的姿态,像下命令般,像给予恩赐般,直白地向他倾述着自己冲动的来源,“我喜欢你。”
白顺安侧眸望向钟冕青,他这时才注意到她,白顺安垂下手,双指中还夹着根刚点燃不久的烟,他的神色与先前并未太多变化,眸中疏离如化不开的冰,又闪着冰的晶莹。
他缓缓灭了烟,望着烟头没了火光,才冷淡地开口:“那是错觉。”
这一句话并未就此熄灭钟冕青心中爱的火光,反而燃烧得越发汹涌,激起了她越挫越勇的冲劲。在那一刻,他成了她欲望的归处。这次她的脸上再次泛起红晕,不是羞意,而是迎接挑战的兴奋,“等着看吧,你迟早爱上我。”
她投入前所未有的激情,带着常伴于身的信心,疯狂而又执着地追求起他来,她相信没人能抵抗她热情的攻势,并非像外人所说她追了几个月,实际上,时间线还得拉得更长些,长达数年,只是她羞于面子,含糊地说只追了几个月。
她无所不用其极,用着父母的权势打压他的资源,逼他服软,正巧赶上了白顺安得罪了某位投资人,事业陷入了灰暗的停滞期。
在这段长达四年的追求里,她的热情并未随之耗尽,反而源源不断地生出新的渴望来,原本设想的露水情缘也随漫漫追求路泡汤,怎麽着也得回本。
她始终记得那一天,下了一场大雪的那天。
她赶到白顺安自没戏拍後打工的地方找他,她看着他擦去台阶上的雪与灰,又擦去残馀的水迹,钟冕青看得最深的是他冻红的手,她上前丢弃他手上的纸巾,拉着他一起坐在台阶上,吃她在个小摊上买的包子。她常常看白顺安买,便猜他喜欢,早上买了後,没遇着他,又想送给他吃,便在晚上热了後送给他当夜宵吃。
她在自己未经留意之处,放下了自己的傲慢。
包子底下的皮被水汽蒸得稀稠了许多,钟冕青吃得有些糊口,觉得不是个滋味,早知道就蒸十分钟,不蒸半小时了。她脸上未露出任何勉强的神色,反而一脸骄傲:“好吃吧。”
白顺安并未第一时间回应她,钟冕青有些不爽,她望向他,只见白顺安安静地看着急切飘洒而下的雪,钟冕青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一些话,希望能唤回白顺安的注意力。
过了半响,才听见他道:“今天是冬至啊,应该吃饺子……我们去吃饺子吧。”
这是白顺安第一次发出邀约,凭着多年来对白顺安的了解,钟冕青敏锐地察觉出那份不寻常来,她紧紧揪住那一处,狠狠抓到心里不断深入且加以回味,适才精准地捕捉到了追问的时机:“你什麽意思?”
钟冕青看着白顺安回望向她,眼中溢出温和的光辉,如午夜时沉静的月光,又隐约含着渺茫的忧伤,使得他整个神情温柔了起来,“我们在一起……”
还未等白顺安说完,钟冕青先兴奋地大叫了起来,整个人充盈在胜利的快感和喜悦中,她跑到雪中活蹦乱跳,说着我赢了我就知道我可以一类的话。
白顺安看着钟冕青兴奋的样子,隐去他的後半段话——虽然我还没有很喜欢你。他被她的笑感染着也笑了起来,他想,他大概会喜欢上她的,因为他此刻,是如此地喜欢她的笑颜。
钟冕青回忆起了那日蒸过头的包子,後面记得的都是泛到心里的甜味。
这时,她眼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带她抽离了回忆,她看着人群中的白顺安,走到他眼前,虽然她先前同意了白顺安提出的分手,但她从未想过放弃白顺安,她相信,她能再次拿下他,况且这次,她愿意放出自己的部分权力来挽回,“你来了。”
“我来了。”白顺安说着,唇边流露出几分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