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钱骗定了
日升月落,大地广袤而安静,舆车缓缓行止。绝望的旅人匍匐于天地之间,来时孑然一身,去处阒暗无明。
许久,车上馀粮将尽时,宋音之感觉到耳边嘈杂了起来——他们已驶出无人之境,来到一方小镇上。南方的小镇刚下过雪,薄薄的一层盖在地面上,寒林叶落,生机从隐秘处汩汩涌出,是一种温柔而又固执的力量。
宋音之透过小窗看向外界,顿时觉得车里闷得难受,心里涌起一股冲动想要逃避战争带来的阴霾。她急切地下了车。
段秋平也不好一个人坐在车上,只能慢吞吞地跟上来。中心街处是热气腾腾的烟火气,各类小食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生出一种人间安好的错觉。
一条街上各处都很热闹,对这些天家人来说,哪里都充满了抓人眼球的新鲜劲。宫里出来的人,看多了名贵珠宝,乍一见民间百姓用来取乐的物件都惊异万分。宋音之忽然有些遗憾,帝室人也不知道引进些,太将这唾手可得的趣味看淡了。
闲逛了一阵就到了饭点,下意识寻找吃食,游荡了这麽久忽然有了目标,几人牵着舆车的步伐开始急切起来。
进到饭馆里,各处嘈杂,三个人也很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些人高谈阔论,很有滋味。虽然心里依旧是愁云惨雾,却不得不轻松了一些。宋音之生出了些“国泰民安”的错觉。这个想法刚一过脑子,她就有些疑惑了:“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京城在打仗吗?”
宋渡低着头顾着吃,没太当回事:“唔……可能吧。”战火没烧到这儿来,大家生活不还是一样过。
可是宋音之越想越不对劲:“不可能不知道啊。”
宋渡猛猛灌下一口汤:“那就是都知道!”
“可是,这些人的样子明显就是不知道啊!”这些人说了那麽多八卦,可始终没提京城的事儿——京城这麽大的事怎麽能不在最有兴致的时候说一说呢?
“不是,”宋渡将眉头一拧,“你纠结啥呢?”宋音之抿着嘴。段秋平左右看了看,咽下一口食物说:“去问问就知道了。”
宋渡停了动作,竖着耳朵听了听後边的人说话,接着很麻利地站起身,走到几个汉子桌前:“……”几个人立刻噤了声。
宋渡挠挠头,怎麽称呼啊?
他都挤到人家饭局上了,几个人都热气腾腾地盯着他,宋渡也只好硬着头皮:“各位知不知道京城有桩事儿?”几个汉子眼神呆呆的,显然是疑惑中,又看宋渡穿得好,不敢得罪,抓了几口牛肉到嘴里,将最後一点酒饮尽:“公子问问别人吧,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哪里能知道那麽远的事!”说完各自找借口离席了。
宋渡吃了个大瘪,很没脸地坐回来:“几个人真不给人面子。”段秋平冷冷看着他,饮下一口酒,“殿下刚修成人形,连跟人说话也不会?”
“你会说话你去问。”
段秋平漠不关心地将手一摊:“我又不好奇这个。”
宋渡又反应了好半天,修成人形那话好像不是什麽好话,他吧嗒一下蹦跶起来,段秋平骂他是畜生?
“你活腻了,之前没给够教训?”
宋音之跟着站起来按住他:“神经病啊,大喊大叫什麽?”
宋渡委屈得要命:“他骂我诶,这个人他骂你弟弟诶!”
“这里不是你算账的地儿,出去再说。”
宋渡语塞,哼了一声就坐下来。
宋渡赌气:“我也不好奇这个了,”有些幽怨地看宋音之,“你自己去问!”
宋音之还是那样把脚放到凳子上,手撑着膝盖,豪迈地饮下一口酒:“我去就我去。”
段秋平看着宋音之起身,忽然低下头,伤口处又开始渗血了。
宋音之一拍桌子,学着大夥的样子喊道:“结账!”宋渡猛地护住食物:“我还没吃饱。”
宋音之收回了手,可是店里的小夥已经被唤过来了,宋音之偷偷用气声对宋渡说了句“不好意思。”
宋渡没看出她半点抱歉的意思,这麽多天来,吃没吃好睡没睡好的,他再不能委屈自己,趁着宋音之谈话的间隙猛吃。
宋音之结了账,还手笔很阔绰地多加了一锭银子,哄得小夥计喜笑颜开,宋音之趁机问道:“最近有没有什麽大事发生?”这话将人问得一头雾水,宋音之啧了一声:“朝廷那儿……”
小夥计一脸疑惑,连连摇头,腮帮子上的肉都在跟着颤抖,显然这疑惑是很真诚了。
宋音之满脸凝重地回过神来。宋渡紧赶慢赶,终于吃饱了,满足地叹了口气,这才有力气关心宋音之:“怎麽样?”
宋音之忽然觉得怒火中烧:“这地方根本就没收到消息。”
宋渡也愣了。“怎麽会……”
“当然是有人从中作梗……让朝廷的求援信没送出去。”宋音之怨恨地看向段秋平。段秋平的脸白得不像样,正低头捣鼓什麽,还要百忙之中擡头为自己辩解一句:“不是我。”
“不是你,也是跟你一夥的蛮贼。”
“京城一直在独自扛事,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傻傻等待援军。”宋音之一下就热血沸腾了,“现在,既然我们逃出来了,传递消息的任务就落在我们身上了。”宋渡撑得趴在桌子上,举着手叫好,说干就干,他猛地站起来,扶着腰走出去,“那得快点,免得若羌彻底得逞了……”
宋音之和宋渡迫切地走出门,没注意到段秋平的动作明显迟缓。
宋渡虽然吃得很撑,但做事的动力很足:“得去找各地驻军……”说罢来到巷子里将停好的舆车拉出来,隐约听见什麽地方传来隐忍的呻吟,他觉得不对,加快步伐,等他赶到店家门口,见段秋平倒在地上。
宋渡慌忙上前,见段秋平的脸苍白得不成样子。他肩头胸口处的艳红一点点洇透衣物,宋音之眼里想到他在城门口被一剑刺中,再在车内被自己刺中胸口。两次受伤都是一声不吭,导致她也懒得关心此人到了什麽程度。
宋渡拍拍他的脸:“刚要去找当地驻军,他就来这麽一出,是不是故意的?”宋音之将信将疑地扒开段秋平的眼皮:“不是。”
宋渡两手一摊:“现在呢?救人还是去找正规军?”宋音之想都没想:“去找正规军。”
“好咧。”
宋音之勉为其难地将段秋平抱上车,心里默念着:找到援军後,京城得救,你这个质子留着还有什麽用?我现在肯带着你这个累赘,完全是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