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深夜,任辞盈躺在柔软的床上,毫无睡意。
那天尤乐离开包厢前说的“这次利用你,是我不对,欢迎你以後‘利用’回来。”,像卡了壳的唱片,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真的“利用”了他,还是在那样惊心动魄的场景下。
楼淮会不会特别生气?他们会不会从此就形同陌路?到底该怎麽办啊?
任辞盈在和“楼淮”的对话框里敲敲打打,删删减减。蹩脚的理由编了一个又一个,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更别说去说服那个心思细腻的少年。最终,她泄气般地丢开手机,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里,试图强迫自己坠入梦乡。
半小时过去了,她的思绪却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任辞盈猛地掀开被子,一骨碌坐起身。冬天的寒气瞬间包裹了她裸露的皮肤,她顺手捞起床边的羽绒服穿上,趿拉着拖鞋坐到书桌前。与其被无用的焦虑啃噬,不如做点实在的。她从书包里抽出一沓试卷,雪白的纸张在台灯下泛着微光。
笔尖悬在纸面,她下意识地擡头看向床边悬挂的八音盒兔子,又落在枕畔那只安静陪伴的兔子玩偶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掠过心头。她深吐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纷扰都排出体外,然後低下头,开始在题海里寻找片刻的安宁。
城市的另一端,楼淮几乎是冲进家门的。他径直跑进卫生间,“啪”地按亮顶灯。镜子里的少年带着舞台残妆的痕迹,清俊的眉眼间是未褪尽的迷茫。
他对着镜子,正面丶侧面丶背面,近乎苛刻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眉心越蹙越紧。
半响,楼淮失神地呢喃:“任辞盈,我看你真是没睡醒。明明…我比尤乐帅多了。”
这个认知像根小刺,扎得他心头微痒。她怎麽可以把他错认成尤乐?灯光下,镜中人的轮廓似乎也模糊起来。
他们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里,“朱丽叶”认错“克劳迪斯”,并把他当做“罗密欧”的替身。现实世界里,任辞盈将自己认错为尤乐。
一个荒谬的念头倏地钻出: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可以短暂地成为“尤乐”的替身,借着这个身份,偷得片刻属于任辞盈的目光?
这想法刚一冒头,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拧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冷水狠狠泼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立刻回过神来。疯了麽?难道他也跟任辞盈一样没睡醒?”
回到卧室,楼淮把自己重重摔进床里。目光习惯性地投向对面墙壁,那里挂着任辞盈送他的拼图。
他闭上眼,试图放空,脑海中却不受控地闪回那个瞬间:後台,少女温热的掌心覆盖住他的双眼,那句“尤乐,你放手”让他明白,原来这亲昵的动作,并非是为他而做。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边。既然无法阻止这些画面入侵,索性任由它们循环播放。楼淮想着想着,却慢慢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因为舞台需要,他和尤乐确实穿着相同的戏服。可是他的头发利落清爽,额前并无碎发遮挡。尤乐则特意留了一小撮略显不羁的斜刘海。他们的身形,从背影看更是天差地别。
任辞盈和尤乐排练了那麽多场对手戏,怎麽可能分辨不出?最关键的是,尤乐饰演的“克劳迪斯”开场时是戴着金丝眼镜,剧情中期“朱丽叶”为了让他更贴合“罗密欧”让他摘下过。但楼淮记得,表演结束,所有人站在舞台上鞠躬时,尤乐又戴上了那副眼镜。
像是为了印证这突如其来的猜想,他倏地睁开眼,摸过手机,指尖飞快地在排练群里翻找。终于,他的目光定格在李老师分享的那张舞台大合影上。照片里,尤乐戴着那副金丝眼镜,站在任辞盈身边,对着镜头歪头笑得灿烂。
他和尤乐,除了一模一样的戏服,再无半分相似。在这样的前提下,任辞盈认错人的概率微乎其微。那麽,当她的双手覆上他眼睛的那一刻,她其实是清醒的?她早已知道是他,却依旧做出那个亲密的动作。
这个大胆的推测的可信度,瞬间盖过了之前那个“认错人”的漏洞百出的解释。虽然仍有诸多不确定,但此刻,这个猜测在楼淮心中竟奇异地站稳了脚跟。
那麽任辞盈为什麽要故意叫错名字?
也许,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解释自己那近乎逾矩的举动?慌乱之下,只能用这套说辞挣脱,匆匆离开?
任辞盈她不是那种行事毫无顾忌,没有边界感的人。这是否意味着…她对他,也藏着一丝微弱的悸动?
无数疑问在心间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想要立刻拨通她的电话,却在看到屏幕上的日期时,骤然顿住。距离高考,只剩下半年。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问题毫无意义,反而会扰乱任辞盈的心神。他不能这麽自私。
楼淮再次擡起头,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幅“雨是神的烟花”拼图上。所有的疑问和翻腾的心绪,最终都被按捺下去。他闭上眼,任由疲惫将他拖入梦乡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