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话不投机半句多
今年是贺小兰在北京的第十五年。从大学报到那天算起,她就跟这座总飘着土腥气的城市单方面签订了不可分割协议。春天的柳絮能糊满纱窗,夏天的地铁里飘着汗味,秋天的风裹着沙尘,冬天的雪落在地上,没半天就变成黑泥。可张新荣女士每天的视频电话里,永远只提“你是咱家最有出息的”,末了总不忘补一句,“可不能让人瞧不起。”
“妈妈,我姥姥在微信里说什麽呀?”七岁的女儿悦悦头发乱蓬蓬的,身上的睡衣也睡得满是褶皱,就跟贺小兰现在脸上的眼角纹一样,怎麽揉都揉不平。
贺小兰随手从餐桌上拿起了梳子,轻轻的将悦悦不是太多的头发扎成了两个小揪揪。一年级的校服就在餐椅上搭着,熨烫的平整,是这个乱糟糟的小屋里少有的“体面”。
今天是2024年的9月1号,小学开学的第一天。
王庆伟这个有着普通名字,普通身材,普通工作的普通男人就和贺小兰这个样貌中等,工作还行,家境一般的普通女人组成了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家庭。这样的家庭在北京有成千上百万个,他们俩也是这些人中不算起眼的一组。
9月1号,一个常见的工作日。他们并没有在北京,而是在首都的隔壁城市天津,是他们夫妻俩给悦悦找的“退路”。
十五年呆下来,最终也没有能落下一个户口,在即将就要小学报名的时候,贺小兰盘算了一晚上家里的所有资産,就算是连家里的老鼠窝都算上,上个国际学校都有点奢侈。
没办法,只能趁着政策的东风,迅速的在天津的和平区买了个还算不错的学区房,小小的,40平,很标准的老破小,里面的空间也就刚够三口人插进脚。就这点地方,两口子也是倾尽所有。所以,买完之後也没有重新装修,随便的打扫了一下卫生,从宜家买了些家具就算是入住了。
昨天他们从北京赶过来,路上堵了三个小时。贺小兰在一家中型企业做人力总监,王庆伟在一家没起色的互联网公司写代码,俩人都是资本家手里的螺丝钉,请两天假,跟要了老板的命似的。
“你确定假请好了?”贺小兰看着王庆伟把煎蛋摆进盘子,又问了一遍,他总丢三落四,上次悦悦的疫苗本,他生在公司抽屉里找了三天。
王庆伟看了一眼手机,确认了一遍自己的请假信息,又在餐桌上扒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摆上了给女儿特别制作的早餐。
王庆伟身上的家居服都已经洗褪色了,松松垮垮的领口耷拉在肩膀上,脚上的拖鞋不知道是哪次住酒店的时候拿走的一次性拖鞋,鞋底早软了,走一步塌一下。
他们现在的家庭财政政策就是,没必要买的东西一律不买,毕竟现在俩人身上背着不少的贷款,一个算计不到就会掉进万丈深渊。
“我办事儿你还不放心吗?我肯定是请好假了,等会吃完饭把悦悦送去学校,我把你送去机场再去接我妈,完事儿,我带她认认路,晚上我就先回北京了。”
“你跟你妈说好,来天津只需要做好三件事情,第一接送上下学,第二做好饭菜,第三监督功课,其他的什麽都不用管”。贺小兰把牛奶倒进杯子,杯沿有圈没洗干净的奶渍。
悦悦听到王庆伟的话,突然就把手里的煎蛋放下了,可怜地噘着嘴,看看贺小兰再看看王庆伟,撇了撇嘴就准备哭。
贺小兰见状不对,赶紧地拿了一张纸巾糊在了悦悦的脸上。
“咱俩昨晚上就说好了,今天开始你就是光荣的小学生了,不能说掉眼泪就掉眼泪。”悦悦努力了一下就把眼泪憋了回去,然後两只小手紧紧的抓着贺小兰的胳膊,
“妈妈,我今天晚上只能和奶奶单独在一起吗?”
王庆伟听到悦悦的话,稍有些不快,将手里的筷子一放,严肃的看着悦悦。
“奶奶来陪你不好吗?为什麽不高兴?”听到王庆伟有点生气的语气,悦悦觉得自己委屈,撅着嘴,一言不发的抠着自己的手。
“你自己亲妈你自己去评判好不好,问个一年级的小学生,她能说出啥?悦悦,赶紧的去收拾书包,咱准备去上学了。”
卧室里堆着没拆的行李箱,悦悦的玩具熊被挤在墙角,衣服搭在椅子上,地上散落着几双袜子。贺小兰假装没看见,这就是个临时窝点,她总想着,万一哪天运气好,发了大财,给悦悦送国际学校,就不用这麽两头跑了。到时候她披个爱马仕的羊绒披肩,早上让司机开着车送悦悦,跟老师全英文对话;晚上请个儿童陪伴师,不用自己盯功课,那是人过的日子嘛,那简直就是神仙过得日子。
想到这儿,她後背突然一凉,上次给悦悦读绘本,好些英文单词都不认识了。是不是该报个班补补?
“做啥梦呢,还跟这嘿嘿嘿的笑。”王庆伟侧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贺小兰,又无奈的看着前面堵得一动不动的车流。
就这个拥堵的交通状况,倒是让贺小兰瞬间回到了北京,那个不管几点都会塞一下的东南西北三四五环。
“还有多久到学校啊?”王庆伟看了看导航,叹了口气,“20分钟吧,应该是不会迟到。”
“妈妈,上学第一天就迟到的话,老师会不会不高兴啊。”悦悦有些担忧的往前座靠了靠,“上学第一天迟到很正常的,你只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对自己要求这麽严格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