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六年八月十五,林宅婚仪,筹备统共二十两金。林氏布行行长林如景赠妹嫁妆百两,赠予十一修缮家宅,十一备平昌科考,另有十一林氏布行抽拨布匹裁制新衣。”
“夫人竟是林氏布行的千金?”
喜禾惊呼出声,宿溪又念,
“永平七年九月初三,中举人,宴宾客,费银百两。”
“永平八年二月初三,平昌授官平川县丞,搬新宅,费银五十两。”
“永平八年十月十六,芸娘有孕,拨私银三十两,赁外宅。”
“永平九年九月十二,芸娘亡,丧葬三十两。”
“永平十年六月初三,林氏孕,林氏布行赠三十两金。”
“永平十年腊月初二,林氏布行纱织案,平昌检举有功,上赏金百两,赠高义匾额。”
“永平十一年元月三十,平昌升任青州知州,赁新宅,乔迁宴请,一应器物共费银二百两。”
“······”
“永平十五年三月二,宿氏商行落户青州,家主宿秉文赠礼金玉绸缎共百两银。”
“······”
“靖和三年七月廿,宿氏商行假印银钞充税案,家産抄没,入府库布匹首饰共白银三十两。”
“靖和三年八月十五,中秋家宴,费银五十两,所收礼金共一百二十两。”
“······”
看罢,合上账本,喜禾仍是有些不明所以,却见一旁宿溪神色分外凝重,眉头紧拧着,显得脸上那道长长的刀疤都更加狰狞了几分。
“小溪,你看出什麽了?这账本有什麽问题?”
“没什麽问题,只是······”
虽看不出账面上的问题,却是处处都透露着古怪。按账册所写,沈平昌是林氏布行的赘婿,靠着林氏布行的助益考上举人,升任县丞,又为何主动检举林氏布行丝织所用染料有问题?
她记得儿时在酒楼听戏时听闻这青州城当时数千人高热不退,浑身起疹,官府还以为是疫病蔓延,连粥棚医馆都建了起来,後来有人检举,官府这才查出是林氏布行布料的问题,一时间林氏衆人处斩的处斩,下狱的下狱,却没想到这检举之人竟是沈平昌。如此巧合,难道林氏的案子也与他有关?还有,这芸娘又是谁?怀的是谁的孩子?沈平昌为何在林家倒台後不久便升任了青州知州?宿氏商行的案子结束後为何沈平昌只拿了那麽一点儿油水?其他的银子又进了谁的口袋?
“只是这沈平昌在当年林氏布行一案中绝对不清白。至于宿家的案子,这账册上并没有太多有用的东西,没法证明是沈平昌陷害。”
“那怎麽办?”
喜禾有些慌,“那不然我再去老夫人院里找找?”
“不必,今日能发现些东西已是意外之喜了,喜禾你不必自责,还是好生将这账册放回去,省得被人发现。”
“那好,小溪你若是还需要我做什麽,一定要记得跟我说哦!还有,爹爹的事我打听过了,府衙狱卒说到十月三十便可去探望,到时我会去西苑找你的!”
“好。”
宿溪将账册卷起来塞回喜禾鼓鼓囊囊的袖子里,看着少女钻出紫竹林进了东苑,一步三回头地连连摆手,直到眼见喜禾好生进了屋,宿溪这才放下心,猫着腰钻出竹枝掩映的狭窄缝隙回到西苑,没进屋,直接打开西苑角门出了沈府。
宿溪再次回到沈府时已经是晚上了。打开西苑角门时,她手里提着一只纸包,是走了上十里路从前世自己买毒药的那黑市贩子手里买来的迷香,还有开锁的铜针,能燃上大半个时辰不灭的火折子,另一只手里提着一只小酒坛,里头装着在外头小摊用晚膳时没喝完的雄黄酒,壮胆用的。
关上西苑角门,宿溪朝旁侧瞥一眼,见偏房已经灭了灯,想来是银针仍没改过来从前做农活时的习惯,不到申时便睡了。只是小厨房里的一盏油灯仍然亮着,应是银针给她留了饭。不过今日在外头小摊吃了整整两笼水煎包,只得暂且辜负银针的好意了。
宿溪这样想着,又怕再被沈耘秋抓到她偷喝酒,索性便将纸包和酒坛一同藏在厨房竈台底下,拍拍竈灰推开屋门,这回却没见沈耘秋一脸怒容坐在门口等着,反倒是已经拉下床帐睡下了,亏得她还做好了一打开门便被吓一跳的准备。
真是有些扫兴。
宿溪站在床边,有些怔忡地看向半透纱织床帐里背向外头侧躺着的少年,见压在竹枕底下的发丝已经比之前黑了不少,也没那麽干枯,乌发之下,里衣素白的後领里一段瓷白色脖颈在发丝底下若隐若现,里衣宽松,这样躺着,更显得人单薄瘦削,薄得像是一片纸,而那被挡在阴影中的侧脸凤眼上挑,睫羽长长垂下,极为好看的面部轮廓更是将人衬得宛若名贵瓷器,虽是易碎,却叫人移不开眼。
宿溪不知自己站在原地看了多久,直到咽口水的声音清晰传来,她才猛地回神,脸上一阵火烧火燎,赶忙洗漱後便钻进床帐中躺着,丝毫不知一个屏风之隔的男子在她拉上床帐後便翻了个身,眼睛睁着,一瞬不瞬地望向屏风的方向。
是夜,预料之内地,沈耘秋又失眠了。睁着眼直到三更天,他听见打更人又经过西苑门外砰砰敲钟,而对面的少女则再一次起身,走出了门,还真像是梦游。
这回,终究还是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沈耘秋打开窗棂透过缝隙,看见宿溪进了亮着微弱灯光的小厨房,猫着腰从竈台底下拿出个小坛子咕嘟咕嘟灌进嘴里,又提着一兜东西出了西苑角门。
“半夜里,这小丫头要跑去哪儿?还喝酒?”
沈耘秋本还在犹豫要不要跟着,这时却再也顾不得旁的,更来不及叫醒银针,急急忙忙推着木轮便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