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瑜时脸色寡白,喘息半晌,终于稍缓过来。
他原以为季濉已知晓他的身份,现下看来,或许是因怕被追责,李康裕根本没有把永安侯被劫的消息传给季濉,季濉对他是宸王之子的身份并不知情。
如此,齐瑜时心中有了新的决断,“无论我是何身份,今日都只为促成双方和谈。霍将军身为一方统帅,言出必行,只要季将军肯交出皇帝陛下,漠北军即刻放将军出城。如此一来,刀兵暂歇,两厢无损。将军意下如何?”
季濉松开林臻的肩膀,转而揽在她腰间,眼皮懒懒掀起:“若我拒绝呢?”
齐瑜时的视线从他手上划过,看向他身后:“据在下所知,宜州兵马还需三日才可抵达京城,不知季将军手里这三千神武营精锐,能不能在漠北军手下撑过三日?”
季濉眼神变得冷冽,“你在威胁本将军?可惜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义之士。不必等三日,现下我便砍掉尔等狗头,悬于宫门,漠北军群龙无首,我看谁敢还冒着弑君的罪名攻城?!”
“在下与霍将军进宫之前,已派人传讯与邻城成王,殿下今夜子时便会抵达。
明日便会有消息传出京城——逆臣季濉挟持陛下意图谋反,漠北军统帅孤身犯险营救陛下不得,终与圣驾同殉社稷。成王含泪执戈,领漠北军将士奋起灭贼!”
这几句话齐瑜时说得铿锵有力,他面色胀红,双目炯炯看着季濉,后者扯起一抹笑:“成王?你们就如此甘心作他人登极的祭品?”
“干戈既起,总会有牺牲,但将军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季濉大笑,忽而抬手将袖中的弩箭指向齐瑜时眉心,神色霎时锐利冰冷:“好啊,那本将军先拿你祭旗,看你究竟敢不敢死。”
齐瑜时平和而坚定地直视季濉,林臻则心慌意乱地看着齐瑜时。她并不知道季濉会不会真的下手,但她知道自己万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会让局面更加危险。
她的身子几乎是僵硬的,可她必须让自己放松下来,咽了咽喉,在她还未想好要如何处理眼前的局面时,手心一阵冰凉。
季濉将弩塞进林臻手里,向她耳边低声蛊惑:“做给我看,林臻。让我信你。”
齐瑜时原本笃定季濉不会杀他,此刻他方才知晓,季濉是真的动了杀心。
对林臻的占有欲和报复之心,已然将他的理智吞噬得一干二净,他变得如何野兽一样疯狂。
“林臻,动手。”齐瑜时看着林臻说道,他知道今日他与林臻只能有一人活下来。
林臻缓缓抬手。
她望向季濉,那双幽深的墨眸中正盈满炽烈的欢喜与痴迷,好似熊熊燃烧的烈火,愈燃愈旺,几乎霎时间就将自己燃尽,周遭寒气骤生,冰冷刺骨,宛如浸入无底深潭。
她正将弩箭对准他的心脏。
林臻知道自己此刻该施令让他退兵出宫,可她喉中仿佛堵了千斤重石,无法言语。
石竹几乎立刻将长刀架在林臻脖颈上,怒吼:“放下弩箭!”
霎时有数十柄长剑指向林臻,她却未有所动,只静静地看着季濉。
多么熟悉的场景,季濉扬手喝退石竹等人——他清楚,林臻的箭会比他们所有人的刀都快。
因为她有他们没有的决绝与冷漠。
这是他与林臻一次次对峙中得出的经验与结论。
漫长的寂静后,空旷的大殿响起男人阴沉的笑声。
他扶额大笑,笑了许久,笑得累了,终于放下手。
当他再看向林臻时,眼底只余烈火焚灭的灰烬,不知他是在对林臻说,还是对齐瑜时说:“退兵可以,我要带走狗皇帝,以保我可以安然与宜州军相会。”
齐瑜时爽利地应了,他们还协商了一番,可是林臻已经什么也听不清了。
直至季濉等人退离长生殿,她才回过神。
“姐姐!”霍栖灵及时扶住要跌倒的林臻,她站直身子摆摆手,“我没事。”
霍丹需要安排漠北大军在城外安营扎寨,齐瑜时赶路多日,又与季濉争锋相对多时,脸色很是难看,林臻便将他安置在长生殿内殿。
“父亲的手书,我在侯府拿出来之前,誊抄了一份,上面有父亲多年搜集有关孟良誉罪证的存放地点。”
林臻明知此时齐瑜时需要歇息,但她有太多事要讲,她等不得,只能坐在榻前,慢慢说与他。
“成王真的会来?”林臻问道,印象里成王是个十分闲散,于朝政无心的人。
齐瑜时斜倚在榻上,微微颔首,“不过,他的确无称帝之心。”
林臻知晓他不会做无把握的冒险之事,顿了顿,她长睫低垂,转问道:“季濉会如约交出皇帝么?”
“他若守约自然最好,我真正的目的是想逼他离京。帝京之中,户列珠玑,百姓云集,断不可在此开战。”齐瑜时道。
她与齐瑜时有过数月相处,知道他蛰伏多年,所求远不止平反旧案,听到这样的回答,她并不意外。
林臻缓缓摩挲指尖,淡淡道:“他此去便如纵虎归山……”
“别怕,”齐瑜时轻覆上她的手腕,“来京的路上,我已在宜州军中布了内应。这回,我定能——”
数年筹谋,只余一步之遥。往后这世间,再不会有任何事能重过林臻。他尽可放纵私心,将她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林臻忽然反抓住他的手,“你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能,我能!”齐瑜时脱口而出,或是压抑太久的缘故,他竟会急切许下未经考量的承诺,他意识到自己如此迫切地想让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