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镜子里的自己简直无所遁形。
他被极大的悲伤包裹,和蝉鸣烈日産生剧烈反差的,是他体内下个不停的冻雨,血液很快就要因此被凝结,梁洵张了张嘴唇,机械性地挤出一个笑来。
“妈,我出去一趟。”
“回来的时候去水房打个热水啊。”梁佩燕讲的康府方言,语速很快。
梁洵点点头,跟在林声闻身後出了病房。
独立病房所在的病区坐落于新建的医院大楼。病房外有一小片休息区,梁洵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果汁汽水,放在了林声闻面前。
他随着林声闻走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他拖着一只箱子。
梁洵不至于自作多情到误会林声闻是来找自己的,当下便想到了或许是医生拜托的专家赶来飞刀手术——只是,飞刀医生的身份是不公开的,所以梁洵根本没料到来的竟然是林声闻。
但,如果真的如他猜测的这样……林声闻已经被允许恢复手术了,梁洵脸色惨白,又想到王婉玲和他的交换条件。
他不告而别,又签了离婚申请书。林声闻会怎麽想他?他做的这一切,还是在林声闻被非议侵扰得最过分的时期。
简直是……最严重的背叛。
可对此,梁洵丝毫没有後悔。看吧,林声闻现在还能行医,那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无论林声闻再怎麽对他的背叛感到失望丶産生怨恨,他都愿意接受。
梁洵擡起脑袋,他看向面前的林声闻。
林声闻瘦了点,他理过头发,气色看起来却还可以,他神色如常,没有一丝波澜,也回看过来,和梁洵的目光撞在一起。
梁洵的嘴唇哆嗦几下,不知道该和林声闻说些什麽。
一切语言都好像抛弃了他,脑袋里太多繁杂的噪音,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高频的忙音,在其中最突兀的便是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很重,却又不可控地想要向着林声闻奔去。
他突然听到“噗嗤”一声,擡起头,林声闻拧开了果汁汽水的盖子,把瓶子塞进他的手心里。
梁洵大脑宕机,他眨了眨眼睛,摸不清楚林声闻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
林声闻在他的目光下,突然来了一句:“我还没定酒店。”
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梁洵的大脑似乎被什麽不属于他的想法入侵,才让他脱口而出。
“要来……我家吗?我妈今天跟我换,她留下来给舅妈陪夜……”
话音刚落,梁洵才终于反应过来,迫切渴望能时光倒流让他收回自己刚才说的话,他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黑,很是精彩,後悔恨不得能咬舌自尽。
林声闻盯着他看了半晌,又低下头弯了下嘴唇,那微笑转瞬即逝,梁洵差点就错过了。
“去你家……”他问梁洵道,“……我以什麽身份?”
梁洵反应了两秒才终于听清林声闻说的话,他从回到康府的老家开始,就时不时会突然听力失常,耳鸣和身体各处的莫名其妙的疼痛像程序报错一样,找不到半点规律,可每次持续的时间都不长,不会是生理机能方面的问题。
外部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梁洵知道他的身体里关于内外的解离又开始作祟了,这场无法停止的冻雨被重啓,他的心脏因而抽痛起来,胃部也开始翻江倒海,意图要从这具躯壳的中心开始自毁程序。
梁洵对此毫无办法,他在母亲梁佩燕面前装的很好,舅妈精神好的时候,梁洵也用自己无比正常的表现来应对她,所以,其实没有人发现他的状态已经过度紧绷,到了一个异常的极限值。
他无比艰涩地吐出几个字,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嘶哑到只剩气音。
“……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
林声闻凝视着他,他整个人很平静,和梁洵的慌乱相比,他觉得面前的林声闻宛若磐石一样稳定。
“梁洵,如果我不想和你做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