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挂断了电话。
对话声戛然而止。
玉米汤“咕嘟咕嘟”的声音分外明显,衬得厨房里的空气更焦灼丶更尴尬。
许知乐张了张口,嗓子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他好像明白院子里那辆车是怎麽买回来的了。原来那晚他“偷听”到的父母对话,是人家故意讲给他听的。
他被自己爸妈丶被自己最亲丶最爱的人给卖了。
咽了咽口水,许知乐艰难开口:“妈,您收了多少钱?把钱还给他行吗?不够的,我去挣。”
丁萍没理他,惊慌失措回拨电话:“你给我点时间,我还钱我还钱!你别伤害我儿子!”
“那几个臭钱留着给你儿子买棺材吧!”
男人再次挂断电话,丁萍无论如何也打不通了。
“妈……”
丁萍如梦初醒,两手握住许知乐的肩膀:“乐乐……好孩子,你告诉妈妈,你昨晚给那男人伺候舒服了吗?除了衣服,他还给你什麽了?银行卡?现金?还是支票?”
丁萍期盼地看着许知乐,微微上扬的面颊充满虔诚,仿佛许知乐是救她于水火的神明:“乐乐,你说话啊?”
许知乐好像不认识丁萍了:“您这些年对我的好都是假的吗?”
丁萍沉默了。
“许一凡生病了,我没有病。”许知乐挣了挣,和丁萍拉开一段距离,“我马上就高中毕业了,我可以挣到钱,我愿意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你为什麽这样对我!”
“因为你不是许一凡!”丁萍蹲在原地崩溃大哭,“你不是许一凡,你不是凡凡……”
“从小到大什麽好的我都让给他,闹矛盾了永远是我道歉,为了给凡凡看病,我愿意读镇上最便宜的高中……”许知乐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带着哭腔,“你和爸怎麽就不能多看看我?许一凡是你儿子,我不是吗?我不配得到一样的爱吗!”
棉帘开合,进来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许知乐抹掉眼泪,强笑着打招呼:“爸——”
“吵吵什麽!”许国梁一巴掌呼在许知乐脸上,不过瘾似的在他屁股上补了一脚,“天天就知道吵吵!你们俩饭做好了吗!”
许知乐摔在丁萍旁边,丁萍没有扶他的意思,站起来拿碗盛汤去了。
水洗牛仔裤被血染得斑驳,石膏也裂了一条缝,许知乐全身上下都疼,但再疼,也没有心里疼。
许国梁掐着许知乐脖颈,轻易就把他拎起来:“咋回事?你咋回来了?”
“那人让咱还钱,还不上……就要把凡凡……”丁萍泣不成声。
“哭哭哭就知道哭!烦死了!”许国梁烦躁得很,“钱都花完了,上那儿给他偷去?我这就把他送回去。”
“不要!别把我送人!”许知乐拼了命地挣,“我不上学了,我明天就出去找工作!爸你别赶我走!”
许国梁比他高比他壮,制服他比制服一只小鸡仔都容易。他喊丁萍:“妈……救救我!你劝劝爸!”
许知乐挣扎得厉害,许国梁的火气一下上来了:“养你这麽多年,你也该报恩了!”
“我会报恩的!”许知乐哭着哀求,“我以後能工作几十年,赚的不比物流公司给你的少,啊——”
脸距离锅里的热汤只有一厘米。
热气蒸腾,许知乐能听到脸上细小汗毛被烫得卷曲的声音。生死攸关,他肾上腺素爆发,一骨碌翻身挣脱许国梁,掀开棉帘子往外跑。
许国梁跑姿笨拙,鞋子砸在地上像是像是绑了两块生锈的铁皮。许知乐只管往前跑,耳边是“呼呼”风声,和自己心脏乱跳的“咚咚”声。
雪下得更大了,每一片雪花都往他眼睛里钻。跑出一段路,许国梁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他以为对方不再追,便减缓步速,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料汽车远光灯从身後照射过来,转身一看,是院儿里停着的那辆,许国梁回去开车抓他了!
全新的新能源汽车醉汉一样蜿蜒而来,带着目空一切,撞翻地球的架势朝许知乐飞驰。
这麽多年来,他们家只有一辆电三轮,他都不知道许国梁什麽时候考的驾照。
许家村是柏远镇最靠後的一个村,人丁最少,道路最窄,少有路灯。天黑以後,这座村也跟着沉沉睡去。
恐惧是室外的冷空气,无死角包裹着许知乐,见缝就钻,侵进每一个汗毛孔。
许知乐跑到腿软,身子一软,跌在路边。身後“滴滴滴”的喇叭声能听出情绪,是势在必得的庆祝。
一辆SUV倏地停在许知乐旁边,车窗降下,白发碧眼的外国老头儿探出头来:“Hey!Thisvillageisn'tonthemapandI'mlost。DoyouknowhowtogettoAndiHotel”
“Iknow!”许知乐主动坐上车,紧紧关上了门,急道,“I'lltakeyou!”
一路指引老头找到安邸酒店,这里距离许家村已有五公里。
早有人等在酒店门口迎接老头儿,许知乐跟着一起下车,一擡头,眼神牢牢钉死在那人身上。
男人身形高大,一袭商务风打扮,最外面套着黑色呢大衣,拎一个同色电脑包。头发打理得服服帖帖,露出了全部额头,配合干净利落的五官,更显几分冷厉。
“先生……”许知乐讷然喊一声,眼泪不争气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