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凤凰栖梧桐(四)“我只是觉得,若非……
连蔷落座之时,依旧心绪难平。
迟星霁自然不会错过她同诸维的那番动静,踌躇片刻,还是开口询问道:“你……不开心麽?”
言罢,连蔷横他一眼,没好气道:“这还看不出来?”
她堵得迟星霁自觉失言,想再出声弥补一句。连蔷却又横来一眼:“他看不起我。”
“此地鱼龙混杂,其中有无德之人,也不算奇怪。”迟星霁从善如流,想好好宽慰她,手却不着痕迹地虚握了握。
——那是持剑的姿势。
“但我很不开心,所以,我把他打趴下了,”连蔷未曾注意到这个细节,自顾自道,虽有气,但此话一出,显然已消弭不少,“料想他被自己看不上的人打了,心里只会比我更不是滋味。”
迟星霁微微笑了下:“嗯,我看到了,你做得很好。他本就是狭隘之人,不必同他置气。”
“话虽如此……”连蔷还想说些什麽,出言方觉自己这番行径……不妥,她独身一人时受冷眼嘲笑惯了,怎麽而今迟星霁在身畔,反而矫情起来了。
她打了个寒噤,暗笑自己一声,对上迟星霁关切的目光,只摇了摇头:“没事。”
场中之後的打斗大多都略显失色,连蔷经先前一遭,早已意兴阑珊,便愈发兴致缺缺,可见迟星霁端坐如钟,也不好意思先打了退堂鼓。
她在一旁自个儿绕了半天手指,终于百无聊赖地擡起了头,却见迟星霁好整以暇地望向她:“坐不住了?”
连蔷脸一热,正要反驳,迟星霁续悠悠道:“再专心看一刻。定神也是修行的一种。”
闻言,连蔷再度正襟危坐,势必摆也要摆出个端正的架子来。时间一旦确切下来,总比漫无边际容易捱过许多。连蔷复凝神看向场中,看着看着,心头忽起一念。
她目睹着台上台下的衆生相,看着他们为输赢左右悲喜,艳羡着别人拍马难追的天资,面对资质不如自己者,却又是有着难以言喻的侥幸。
连蔷自己何尝不是其中一人?
她将目光悄悄投于迟星霁身上,她一直很想知道,却总是羞于问出口——这位绝艳的天才,会有迷茫的时候麽?
“瞧我做什麽?”察觉了连蔷的心猿意马,迟星霁亦不气,只口气疏松问道。
“想知道你练剑会不会有觉得到了瓶颈的时候?”连蔷凝思得太过专注,以至于问题抛得毫不迟疑,出口才有些後悔。
——迟星霁若有瓶颈,也该存在于他失去的那一部分记忆中。成仙之後,应当少有提剑时刻了吧。
迟星霁踌躇片刻,缄默不语。连蔷心领神会,以为他是难堪不言,忙不叠解围道:“不用不好意思,瓶颈而已,谁没有呢……”
然对方却在她略带怜悯又庆幸的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没有。从来只有水到渠成,不曾有过柳暗花明。”
此时此刻,难堪的人变作了连蔷。但她在天才之名的威压下生活许久,深知迟星霁说的十有八九是实话,早已习惯,现下也不会讪讪,只喃喃道:“真是让人羡慕啊。”
迟星霁闻言,却是慎重地再次摇头:“万物皆有盈亏规律,有得有失,才是事物常态。”
“……是获得了天赋,也失去了钻研的苦吗?”
连蔷有心顽笑,可迟星霁只是认真地否定了她:“我只是觉得,若非珍而重之,今日拥有的这些,来日就会被剥夺。”
这不是个有些沉重的话题走向,听得连蔷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迟星霁还在慢慢道来:“这话由我来说,似乎有些自谦到自满的嫌疑,但,若非时时刻刻怀抱这样的心思,这些年……我总是心中惴惴。”
到最後,迟星霁的声音已然轻极,目光悠远至远方,不知所思。
这些话若由旁人来说,连蔷势必会觉得其多思多虑,必是刻意炫耀,可让迟星霁来说,只听得她心头酸涩,这于她而言难熬的百年,对于迟星霁而言,是须臾如片刻,又或是如她一般漫长似永恒?
想到这儿,她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欲开口安抚,一时竟不知自己该站在什麽立场,便僵硬地调转了话头:“……对了,一刻是不是到了?”
她转得笨拙,迟星霁听了,反倒柔和了面色:“是,走罢。”
二人无声地从座位上起身抽离,谁都没有被他们打扰。迟星霁一面在前方几步领路走着,一面侧身同连蔷一点一滴耐心叮嘱着之後的事项。
山邻高空,因而夕阳的馀晖似也离他们格外近,在二人身後曳下两道长长的丶并行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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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蔷之後的一场比赛来得很快,对手是位人族修士。
当在台上对上对方,是个看不出深浅的青年修士,长身玉立,背後背着一把三四尺长的琴。连蔷後他一步上台站定,本以为对方如寻常修士一样蔑视她,可对方只是短暂讶异了一下,很快收敛起这点微不足道的情绪,友好笑道:“在下林远帆,还请姑娘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