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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难咽的饭菜暖心的烟火（第2页）

米是米，水是水，泾渭分明地在碗中宣告着彼此的独立。几粒煮开了花的米粒沉在碗底，更多的则是半生不熟地悬浮在汤水中，像一群迷路的孩子。一股浓郁的丶混杂着木柴燃烧不充分的烟熏味，夹杂着一丝锅底烧焦的糊味，直冲鼻腔。碗的边缘，还沾着一圈黑色的锅灰，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它刚刚经历的磨难。

沈夜将碗递给她後，便一言不发地垂手立在一旁。他微微低着头，眼神甚至不敢与她对视，只是紧紧地抿着嘴唇，下颚线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

那神情，不像是在等待夸奖，更像是一个惴惴不安的学徒，在等待着师父严厉的审判。

苏清寒的目光，从那碗粥上，缓缓移到了他的脸上。

他清俊的脸颊上，不知何时蹭上了一道长长的灰迹，从眉角一直延伸到下巴，像一只偷吃东西被抓了现行的小花猫。他一向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此刻也有些凌乱，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前。

最重要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双曾让无数人在梦魇中惊醒的丶如古井深渊般沉静的眼眸里，此刻竟清晰无比地写满了两个字——紧张。

他在紧张。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电流，瞬间击中了苏清寒心中最柔软丶最不设防的角落。

她忽然就全都明白了。

他折腾这一个上午，不是什麽心血来潮，更不是什麽无聊的消遣。他只是想让她吃点顺口的丶养胃的东西。他只是在用他唯一懂得的丶也是他最擅长的方式——像执行一次最顶级的刺杀任务一样，去学习如何照顾一个人。

他学得很糟糕，糟糕得一塌糊涂。

但也认真得，让人心疼。

苏清寒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接过了那只还带着竈膛馀温的粗瓷碗。她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用木勺舀起一勺，送到唇边，轻轻吹了吹那几乎不存在的热气，然後送入口中。

下一秒，她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没有把那口“粥”吐出来。

米粒是夹生的，带着坚硬的米芯。汤水是涩的，充满了浓重的烟火气。那味道，比她喝过的最苦涩的汤药，还要令人难以忍受。

她艰难地丶不动声色地将那一口粥咽了下去，感觉自己的喉咙和肠胃都在发出无声的抗议。

她擡起头，正好对上沈夜一瞬不瞬地看过来的目光。那眼神里的紧张与期待，几乎快要从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满溢出来。

苏清寒的心，在那一刻，被一种酸涩丶好笑而又无比温暖的情绪，彻底淹没了。

所有的戒备，所有的疏离，所有的恩怨，都在他这副手足无措丶等待“宣判”的模样面前，轰然瓦解。

她再也忍不住了。

“噗嗤~”

一声轻笑，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从她的唇边逸出。起初只是极轻的一声，但很快，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开关，笑声再也无法抑制。

“呵……呵呵……哈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後合，笑得肩膀微微颤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牵动了胸口的伤，引起一阵阵轻微的咳嗽。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丶不带任何目的丶如此纯粹地笑过了。自从父亲惨死，她背负起那片血海深仇的那一刻起，笑容，就成了她生命中最奢侈丶最遥远的东西。

沈夜彻底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他设想过她可能会有的所有反应，皱眉丶嫌弃丶愤怒，甚至直接将这碗东西泼在他的脸上。唯独没有想过，她会笑。

笑得如此开怀，如此灿烂，像一束最明媚的春日阳光，瞬间穿透了这间茅屋的阴霾与血腥，也毫无征兆地，照亮了他那颗常年被黑暗与冰冷包裹的心。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样子，一时之间，竟有些看痴了。

“你……”苏清寒好不容易才止住笑，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擡起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与促狭，看着他，“你是不是……这辈子都没进过厨房？”

沈夜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耳根开始，迅速地泛起了一层薄红。他有些窘迫地别过头，避开她那带着笑意的目光，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生硬的音节：“嗯。”

看着他被竈火熏得灰头土脸，此刻又窘迫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大孩子，苏清寒没忍住，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丶却足以倾城的笑意。那笑容，像寒冬里悄然绽放的第一朵红梅，清丽而动人。

她将那碗粥推还给他，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柔和：“倒掉吧，这个吃不得，会伤胃。”

然後，她朝厨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语气轻快得像是在吩咐一个相识多年的旧友：“再去淘半碗米，水要没过米粒两指高。这一次，听我的，我们重新来过。”

沈夜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随即，那抹错愕便化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丶明亮的光彩。他没有问为什麽，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向厨房，行动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丶雀跃般的干脆利落。

一场奇妙而温馨的“远程教学”，就这样开始了。

“火不能太大，会把粥烧干，要用小火，慢慢煨着。”苏清寒的声音，从里屋传来，轻柔而耐心。

偏房里，沈夜立刻撤掉了大半的柴火，神情专注得像是在拆解一枚最精密的炸弹。

“水开了之後，要用勺子顺着一个方向轻轻地搅，这样米粒才不会粘锅底，也能让粥更稠。”

沈夜拿起木勺，一丝不茍地，用一种近乎于演练剑招的稳定与精准，缓缓地丶顺着同一个方向，搅动着锅里逐渐翻滚的米粥。

“加一小撮盐，可以提味。”

沈夜从盐罐里拈起一撮，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不是盐，而是某种剧毒的粉末。

看着他笨拙而认真的背影，苏清寒的心中一片宁静。她靠在床头，声音轻柔地指点着他如何调味，如何控制火候，如何判断米粒是否煮到软烂。而他，就像一个最听话的学生，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执行到位，没有丝毫的疑问与折扣。

这一次，锅里飘出的不再是呛人的浓烟，而是一种清甜的丶带着谷物香气的丶温暖的味道。

这间充满了血腥与伤痛的小屋，第一次有了人间烟火的气息。这气息，比任何灵丹妙药，更能安抚她那颗背负了太多仇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