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静默一瞬,自知不对。
方才她全然忘了在东街市名扬铺子的後巷道里,她初见陈勉之时。
陈勉顶着一副清俊瘦弱的身板,却勇敢地挡在她和阿沅身前。
说起来,她和阿沅,一个是素昧平生的过路人,一个是无枝可依的流浪儿。就是这样的她们,怎麽看都不值得陈勉搭上自己也要相救。
若是他在自己和阿沅从房梁上跌落之时,趁乱逃走,再加上枝白娘子的聪慧助力,此刻他们说不定早已浪迹天涯丶一走了之。
到了另一番天地。
哪里会像现如今一般,一人身陷囹圄丶一人无端受难。
文玉羞得话都说不出来,她怎能将枝白娘子出事怪罪在陈勉身上。
若他知道自家娘子出事,定然是心痛万分丶焦急不已。
“我……”文玉的言语变得吞吐起来,再无一丝气焰。
她怎麽能这麽说陈勉,她不该这麽说陈勉。
“你如今不懂,不代表永远不懂。”枝白的眼眸当中浮出一层淡淡的水汽,扯出一个笑容来。
“我瞧你同那宋大人整日在一处,总有机会懂的。”
她笑意浅浅,目光深深地盯着文玉,就好像是在看着初入世的自己。
文玉抱膝坐在地上,将头歪靠在左臂上,初闻时还有些不解,待枝白娘子一语道罢,她满不在乎:
“我?你是说我和宋凛生?”
“我和宋凛生呀!可跟你和你的勉郎不一样——”
文玉羞愧难当的心随着枝白娘子的打趣慢慢放松下来,就连说话也大胆了起来,又恢复地如同她往常一般。
“哦?”
枝白眉头一挑,眼角眉梢都是不相信的神色,就像是在看一个咿呀学语的奶娃娃,并未将她的话当回事。
“本就不一样——”文玉肯定地歪歪头。
枝白娘子和陈勉有情,她因陈勉失了法力,也不觉可惜,更未生怨怼,这是自然,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毕竟古往今来的那些话本子里,不都爱这麽书写人妖之恋丶再将之在街头巷尾的茶室内丶在说书先生的口中反复咏叹歌颂。
可是谁又能记得搁下话本之後那一声扼腕叹息呢?
文玉在心中摇摇头。
人总是贪心不足。
人妖殊途丶天堑难越,区区凡人朝生暮死如同蜉蝣一瞬,怎麽能妄图以一己之力强留冥灵之长。
枝白娘子和陈勉便是如此,即便此次劫难陈勉能安然度过,可是他和枝白娘子的结局,文玉闭着眼都能想到。
无非就是一人垂垂老矣,而另一人,却依旧青春。
而她和宋凛生,也是如此。
却也不是如此。
她是树精,宋凛生是凡人。这一点同枝白娘子和陈勉是一样的。
只是,她很清楚,自己因何下界,又为何来到宋凛生的身边——
她误折寿元枝丶坏人命格盘。
这是她欠宋凛生的,她自然应该陪着宋凛生,护他一生周全。
只是宋凛生的一生,却不是她文玉的一生。
如果宋凛生能顺顺当当过到白发苍苍,若是不加掩饰,那时候的文玉就仍是青丝飞扬。
凡人的一生,不过是精怪的一瞬。
这点,文玉很清楚。
到时,待她将宋凛生一生的平安顺遂还完了,她仍是要回春神殿的。
积攒功德丶以待飞升,这才是她作为一个精怪,正经该做的本分事。
她不会像枝白娘子一般,走到法力尽失的局面丶走到难以割舍的境地……
“反正就是不一样……”文玉喃喃自语,也不知是说给枝白娘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枝白但笑不语,瞧她那神情,便知道即便文玉心思宛转一言不发,枝白也将她的想法摸了个七八分透。
只是枝白并未出声,也不曾反驳文玉半句,只是垂首淡笑着看着文玉。
“姑姑,你我是否不该只归咎内因,也该往外想想?”
“宁从他人身上找问题,也不从自己身上寻错处嘛。”
枝白话锋一转,将文玉的话头盖了过去。
“嗯?此话怎讲?”
心思尚未收拢的文玉叫枝白这麽冷不丁地一问,脑中登时嗡嗡作响丶难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