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他经手,此消息必不会有错。
宁褚耐心不佳,但既然答应了此事,也不在乎对方是何反应,将所查消息极简浓缩,一语告知:
“简单来说,薛大小姐要订亲了,正在家中准备订亲事宜。你让我查的那个人就是她的未婚夫婿,薛家的上门姑爷。”
章景暄淡淡地道:“尚未订亲,便是未来姑爷。”
宁褚冷冷道:“有区别麽?”
见他不作声,宁褚看在往日交情的面子上,索性把话说全:
“不就是不愿看到如今的场面麽,你何不干脆去说个清楚?”
章景暄静默不答。
天子其实早些年便已在为太子铺路,不仅着手开始肃清朝中异党,还把不少急流勇退的旧臣从各地调来,重新任用,一点点取代豫王殿下在朝中安插的党羽和人手。
大多人身在局中,所见一团迷雾,而他年少便身处东宫,乃距离天子最近的位置,多年下来敏锐察觉到几分端倪,因此幸运地猜到天子中意的储君人选是谁。
章家并非东宫党羽,而是效忠天子,本不欲涉及党争。不过是在天子委婉的暗示与默许下,才站队了太子殿下而已。
他身为章家嫡长孙,少时是太子伴读,如今是东宫幕僚丶太子最器重的属臣,若照着这条路往前走,本该是一片康庄大道,青云直上,只等入阁,待未来定是坐揽朝纲,手握权柄,红极朝野。
花团锦簇的未来,不外乎如是。
章景暄知晓自己应当捋着这条路往前走,从未出过差错,也没想过出差错。
他肩负整个章家,是衆人所期,身负衆望,身不由己。一朝行错,整个章家的性命填进党争里,万劫不复。
所以……也根本容不得他出差错。
他沉默须臾,强行压下心头情绪翻涌,面上没表情,冷声道:
“你在妄自揣测而已。豫王党派之女要订亲,与我有何干系?”
宁褚的脾性惯来与他不相投,闻言扯起书案上的画作,在章景暄骤然投来的冷凝目光中,他把那精心绘出的婚服整个暴露出来,讥诮道:
“我说话不好听,只是觉得很好奇,章璩,你是想欺骗谁?骗得住你自己麽?多少人都瞧出端倪,你向来敏锐,难不成这回瞎了眼,看不出来了?”
宁褚生来嘴毒,这会愈发不耐,背脊挺拔地站在雍华雅致的博古架前面,清冷锋利的眉眼显得有几分讥嘲。他放下婚服画作,抱臂道:
“嘴硬是能让你抢到厨房里最热乎的饭食?还是能让你在出恭时占着茅房最好的坑位?时至现在,在我面前你还不想承认?”
“够了!”
章景暄猛然起身,手掌用力按向书案,手臂上隐隐有青筋突起,一双温润的眼睛满是漠然凌厉:
“你要我跟谁承认?我怎的不知我需要承认什麽?!”
空气骤然静了下来,片刻,他强行冷静下来,嗓音是尽力克制後的冷漠:
“若她嫁给我,这是婚服,若她嫁给别人……”
他脖颈间喉结滚了滚,缓缓道:
“这便是新婚贺礼。”
宁褚听罢,嗤的一笑:“真不知该说你冷静坚忍,还是该说你懦夫。”
章景暄脸色不善,沉默不言。
宁褚道:“或许当真是我瞧错了吧。”
他擡起一双冷润漂亮的漆黑眼眸,轻声道:“你心中没有珍视喜爱之人,不懂得唯恐失去是何滋味。”
见他依旧没反应,宁褚忽然觉得没意思,放弃了劝说,反正于公于私他的差事办妥了,淡淡扔下一句:
“看起来你确实身处漩涡,命不由己。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你看着她去成亲,看着她走向你的对立面,谁都别回头。日後别再因为此事来寻我。”
宁褚略略擡手告辞,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瞻云院院门处。
寂静的书房里,章景暄面容上的平静缓缓消失,脸色变得沉冷。
他何尝想要见到薛元音走向他的对立面?
可是从那日她失约至今,她从未想过给他一个解释,哪怕是只言片语的暗示。
章景暄不愿去说,自己等她的递信等了多久。这会将他衬得很可笑。
他是京城世家之首的继承人,未来储君最为器重的属臣,生来矜贵,钟鸣鼎食,总不能抛却身份丶脸面与骄傲,主动去薛府问她要个名分,像个毫无原则的裙下臣一样倒贴上去。
难道要像一只哈巴狗一样,用之即来,挥之即去?
章景暄慢慢攥拳,克制地闭了闭眼。
祖父的侧面敲打犹在眼前,太子殿下的殷殷期盼和隐晦提点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章景暄忽觉心脏细细密密地泛疼,毫无缘由,让他想不通透,或者说不愿去深想。
他双臂颤抖着,额间青筋暴起,胸膛起伏着,掌间攥住那封密信,想要尽快让自己冷静,绷紧数秒,慢慢用力,却猛然听见空中一声轻响——
密信竟被生生攥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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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没想到吧,婚服是个刀!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