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邸的人都睡了,静悄悄的,只剩一些护卫和仆从值夜。他迈步回到瞻云院,怀舟替他备水後退了下去。
他进了净室,褪去衣物,低头瞥了一眼,而後移开视线。
小公子方才在她怀里苏醒来,极是精神,眼下已然趴伏回去,蜷缩成一团。
似乎也是喜爱熬夜,将将才睡去。
待沐浴更衣罢,章景暄走出来看一眼漏刻,已经快至子时了。
他生平鲜少睡这麽晚,就算熬夜,几乎也都是因为公务缠身。但今日却不困,甚至清明异常。
他束起微微湿润的头发,披上氅衣,踏着月色往外走。
冬日的景象是萧条的,就连银月洒在青砖上,淡淡的,温凉的,带着一股枯败颓靡的气息,瞧着没什麽生机。
章景暄踏出廊庑,走过亭台和水榭,最终停在章府祠堂前。瞧一眼上方威严肃穆的牌匾,他收了目光,轻轻迈步进入祠堂里。
章府祠堂里总是萦绕着一股沉香味,他通常不喜这个味道,太沉,太厚,故而时常嘱咐怀舟给他的衣物熏上松木香。
但现在,闻着这股令人精心凝神的袅袅沉香,却让他难得心浮气躁,无法平静下来。
在说出今晚那番约定之前,章景暄从未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答应如此荒谬的条件——当她的裸体人'模,被她一寸寸地地描摹下来。
他清楚地知道,他正在一步步背离自己的初心,看着自己在不可回头的路上越走越远,却甘之如饴。
半晌,章景暄摸出一枚眯着眼睛丶慈悲而笑的小金佛。
供台中间有个小金龛,却不知能不能承受住金佛的重量。他仿佛未察,轻轻将小金佛放在原先那只小金龛的凹框里。
恰在此时,皇宫方向遥遥有钟声敲响,是冬至子时到了。钟声厚重悠远,一下又一下地在皇城里回荡。
小金龛内部有暗纹,凹凸不平,那枚小金佛被人搁了上去,却没放置稳当,连带着金龛一起从高高的供台上倾塌下来。
正如那始料未及的动情一般,章景暄也未曾想过金龛承会受不住金佛的重量。
在他静静投来的目光里,它重重地往下坠落,在厚朴钟声响落的同时,如同既定的命劫,轰然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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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冬至,後半夜下了场小雪。
薛元音昨日睡得晚,等起床已经是中午了,穿好披风起来,看到窗外屋檐上挂了层白霜。
仆从们正在院子外扫地,将积雪扫走,留出一条干干净净的道来。
错过了早膳,薛元音午膳吃了一碟饺子。看到蒜碟,她没吃,叫小丫鬟撤了下去。
薛府没有需要请安的长辈,薛元音很悠闲地躺在软榻上,由拂珠帮忙给她快要褪去红肿的脸颊敷药。
本来她还盘算着怎麽瞒过门房溜出去,谁知薛昶中午回来一趟,把她叫去前院,关上门,仔细嘱咐了些事情,并留下一张皇城地图,沉声道:
“此计划关乎今夜成败,你仔细看完,记住路线,看罢立刻烧掉。”
薛元音心情尚可,收了地图後多关心了他一句这些时日在忙什麽,得到的答案是西羌边疆有些骚动,跟冬祀盛典撞在一块,两厢同时处理起来颇有些焦头烂额。
薛元音没追问,只哦了一声。
等薛昶一走,薛元音拆开看地图,看罢,攥着地图半晌,面无表情地烧掉。
她回屋补了个午觉,待懒洋洋地起床,一瞧漏刻,已经过了未时正刻。
太阳从云层冒出来,把地上的积雪晒得化了些,泛着莹润的光亮。
薛元音推开窗子欣赏了一会雪景,吩咐拂珠去备水,拂珠有些惊讶她这个时辰沐浴,但也没多问,转身去准备了。
薛元音关上窗子,转身回屋里,打开木橱,挑选着傍晚赴约要穿的衣裳。
毕竟是算得上隆重的私下邀约,她将要画出自己第一幅压箱底的画作,不想打扮得太寒碜。
挑来挑去,难得选了一身夹竹桃粉色的袄裙,配了碧色首饰,粉绿交映,熏上香囊,俏丽生姿。
沐浴罢,她绞干头发,穿戴衣饰,又让拂珠给自己挽发。
拂珠问道:“姑娘傍晚要偷溜出去吗?”
薛元音笑容消减了几分,却转瞬即逝。她摇了摇头,淡声说:
“今日中午薛昶来了一趟,允许我傍晚出府了。”
拂珠惊讶,多问了一句:“为何如此突然?不是不让姑娘参加冬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