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得多了,跟她平时打交道多的一个汉子就爬上来跟她一起坐着,眼瞅半天没瞅着什麽新奇之物,好奇地问:
“薛校尉,你说你整日搁这儿看什麽呢,也看不腻?也不嫌沙子糊一嘴,呸呸……”
汉子没什麽兴趣,很快就走了。
薛元音也不在意,无聊地盯着西北方向的夕阳出神。
在舆图上明明不算遥远的两个位置,身处其中才知晓原来上千公里这麽辽阔,一眼望去只有黄沙漫天,除此之外,什麽都瞧不见。
一年的时间里,她想看见的人,想遇见的人,从未有过一次碰面,甚至互通的消息都寥寥。
三河关这里都如此凶险艰难,不知秦溏关会是何等残酷?
只知阿史烈又在边疆屠城泄愤,却没有丝毫关于章景暄的消息传来,他真的能躲过阿史烈的报复麽?
薛元音对此一无所知。
她在三河关待了一年,因为身手漂亮矫健,幸运地被一个督尉赏识,一年下来多多少少也攒了些功勋。
一年後,朝廷派来一个年轻武将来接手,薛元音当时答应过了新帝,因此交接时也没觉得不舍得,悉数将功劳给了这名武将。
倒是对方有些不好意思,多说了一句:“薛校尉,我不贪你的功劳,若战事结束,我能平安回京,我再将这些功勋折算一下还给你。”
薛元音倒是不太在意,笑了笑没说话。
待到乾元二年,来年仲春,薛元音回京述职。这回她身上有职衔,因此扮作男装,穿着鳞甲,光明正大从午门进的金銮殿。
虽然功勋都给了旁人,但她在边疆算得上出色,太子多多少少也都有听说,难得开怀展颜。这回薛元音终于是靠自己的能力洗清了从前所有罪名,而不是靠着章景暄的求情。
是的,薛元音最後还是打听到了,她当时出狱是因为章景暄下跪求情。
每每想到,总会觉得恍惚,他那般骄傲从容,她想不到他如何做下的这个决定。
也不知新帝是不是忘了,待她述职完毕,他也没收回她男子身份的校尉一职。
不过薛元音并没有想太多,她穿回了裙衫,扮回从前的模样,因此纵然还有一层男子的身份,于她而言也没有什麽意义。她总不可能一辈子都用假身份在京城里生活。
她离开金銮殿之前,旁敲侧击跟新帝打听了一下章景暄的音讯,却什麽都没打听到,不免失望。
倒不是新帝小气不肯告诉他,甚至他比她更想知道章景暄的消息。然而章景暄根本没有音讯传回来,更不知生死。
阿史烈骁勇善战,不是什麽好对付的人,新帝只知边疆战况很是焦灼,却不知具体伤亡情况。
边疆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薛元音这麽安慰自己,一遍遍告诉自己,他那麽厉害,算无遗策,这次也定然不会出意外。
……
薛元音已经脱离薛家,另立门户,便不能再在薛府住下去了。正好老皇帝先前赐了一个宅子,地段丶宅院丶布局虽然算不上最佳,但也还不错,她拾掇完自己在薛府的东西後搬进了宅子里。
下人都遣散了,她留下魏叔看着薛府,自己走时只带了拂珠。
宅子是两进的,她花了点银子寻人把宅子翻新修葺了一下,添置进去家什器具,她带着婢女住进去绰绰有馀,後面还有个後罩房。
新帝倒是慷慨,赏赐给她不少银子,还有生意不错的铺面,薛元音琢磨着多添进来几个仆从,还有个厨子。
在这期间,薛昶和豫王终于被抓到了踪迹,秦放亲自率人将他们进牢狱,豫王在京城剩馀的寥寥暗桩也被悉数拔除。
皇上雷厉风行地处置了豫王,他妄图残害手足,逼宫政变,即日贬为庶人,发配岭南。
至于薛昶,他身上的功勋太耀眼,保住了他一命,但又不能不严惩,皇上还没想好怎麽办,干脆关进刑部大牢里,待战事有朝一日能结束,再思考薛昶如何处置。
薛元音私下还收到了薛昶派人递来的一封信,也不知他怎麽找到人手递信的。虽然不知他写了什麽,但无非就是继续压榨她的话语。薛元音没拆开看,转头把信交给了皇上。
很快刑部大牢里的薛昶就老实了,没再试图递信出来。
薛元音终于落了个清静。
待宅子落成,薛元音办了个小小的乔迁宴,却没想到来了好多人。她这才察觉到虽然章景暄走了,但是京城里还有很多她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都空着手登门,腆着脸来吃席,给她气得窝火,恨不得将这群聒噪的人给撵出去。
但最後她还是尽力周到地招待了朋友们,还叮嘱他们以後闲暇时可以继续来。
朝阳依旧东升西落,她的新生活正在往前走。
……
转眼间,距离边疆开战已经过去两年了。
薛元音并不是陷入过往就会很颓废的人,虽然确实常常在深夜辗转难眠,但白日里总能打起精神来,看着完全像个无事人。
她每日都勤勤恳恳打理自己的新住处,如今宅子已经全然变了一副模样——假石嶙峋,溪流淙淙,曲径通幽,吸引得蝴蝶在庭院里翩跹飞舞。
宅院墙角移栽了一株新的桑树,刚刚抽芽,很快就能长大,在桑树靠边是一个八角亭,留了个亭子进口,旁边种满了木芙蓉。待半年後,木苏蓉就该开花了。再往里看,主院的石桌旁边栽了一株葳蕤茂盛的柿子树,她不打想吃酸桂了,改喜吃柿子,自己种一株格外有成就感。
她还在桑树和主院之间的庭院里围了个石子径,从泥地里挖了个水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