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陈婆婆转身去竈屋盛饭,薛元音打量着这个院子,前院布局和之前那个差不多,但後头多了个後罩房,能给陈婆婆住。
院子也更宽敞,虽然景致一般,但比原先那个破屋好了不少。
薛元音有点不自在起来,憋了半晌,才道:“这个院子很贵吧,你那折扇够卖吗?”
章景暄也在打量院子,随意地道;“不卖折扇,那些留给秦放他们当掉应急。我再找家书坊,晚上做工回来,作画挣银子就是了。”
他转头看向薛元音,道:“我从未想过把你当作男子来看。我一直以为你也这样想,不曾想你却忘记了。”
分明他说的话并不温和,甚至其中隐隐有点质问的意味,但薛元音却生不起一点气来,目光怔怔地,鼻尖有点发酸。
内心好似有什麽情绪正在鼓噪,不受控地,无声地酝酿。
她倏忽别开脸,抹了下眼角,嘴硬道:
“我可是要继承薛家的!我才不要你管呢……”
“嗯。”
章景暄眼尾微微上勾,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来,低声说:“俏俏真有本事。我的俏俏长大了。”
薛元音一直憋着的眼泪就这麽突然从眼眶里涌出来。
她觉得这个小名喊得羞耻,因此总是不想听他喊小名。
但此刻听他低声说出来,又有种奇异的丶被安慰的丶被纵容的感觉。
她好久,好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
恍惚间,感觉回到了过去无忧无虑的闺中少女时光,好像很多年都没有被这样对待过了。
有人记得她不仅是薛家承嗣者,更是个女子身。
凭良心讲,虽然章景暄有时候让她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大多数时候他确实是个温润谦和的君子,克己有礼,待人醇和,也难怪京城那麽多人对他称赞有加,亦有那麽多闺中少女对他痴心一片。
薛元音扭开脸,像只不肯低头的猫,恶狠狠地擦掉眼泪。
而後轻轻擡起下巴,圆润的眼角还透着湿润的红晕,满目傲娇地望着他,说:
“那晚被迫亲了你一口的事情……哼,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勉强原谅你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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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元音的好心情持续到第二天上工。上工一个时辰後,她的一腔热血被彻底扑灭。
站在太阳底下抹掉几乎要辣眼睛的汗水,薛元音一铁鍁铲进泥地里,深深觉得还是以前过得太滋润了。
真的,若不是来当一次工人,她还不知道人生竟然还有这种疾苦。
章子墨在另一条路上,也是一铁鍁下去……没铲动。
他抱着铁鍁,毫无形象地蹲下来,顶着鸡窝头双目无神道:“等日後回到京城,我一定要请父亲向皇上上谏,给底下做工的百姓加工钱。”
薛元音比他好点,至少以前习武也是在外头站过不少时辰的,她更担心章景暄,保不准他公子哥的毛病又要犯。
扭头看了一眼,没想到章景暄干得有模有样的,手臂薄肌绷紧,一铲子下去,刨动了土石块扔至墙角,再一铲子下去。动作流畅,往复未歇。
一袭短打布衣将他衬得格外宽肩窄腰,肩背上时隐时现的肌肉没入衣襟里,袖子撸上去,露出两截青筋毕现的手臂,显得竟然比过去裘马清狂丶锦衣貂裘有力量得多。
当然也更糙了。
薛元音的活儿很快干完了,叼着根狗尾巴草靠墙歇会儿,就这麽欣赏着他的动作。
真别说,章景暄卸去包袱,穿成这身市井打扮还怪带劲的。
薛元音没来由地想起她与章景暄的“赌约”。
她心不在焉地想,若是动情,不知章景暄会是个什麽模样呢。
矜贵如他,自小衆星捧月长大,一身骄傲的脊骨,不低头丶不跪人,当真会拥有这种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吗?
薛元音想到这里,内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她感觉自己很想对章景暄做点什麽,想看到他这张从容不迫的清俊面容上,出现其他的表情。
慌乱丶吃醋丶臣服丶动欲……
各种各样,她从未见过的——任何一种不会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