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承礼敏锐道:“你要写信?写信给谁?内容是什麽?若风险太大,你要章家陪着你一起承担麽?”
章景暄淡声道:“想来父亲已经猜到了,我便不再多说。我愿随父亲去一趟祠堂,一切後果我自己承担。”
章承礼目光沉静地看着他,过了会,他在安静的书房里叹口气,道:“非我不愿,而是你没办法护住她的,你自己都自顾不暇。”
章景暄掀起眼眸,缓缓道:“若我给父亲的答案是,我非要护她周全呢。”
静了几秒,章承礼缓声道:“印章事关重大,我不是不愿给你,只是我想知道你真实想法如何,我与你祖父也好想想对策为此兜底。而你呢?从未曾与我说过一句实话,是不是?”
稍稍一顿,他道:“你曾说过,在太子殿下大业落定之前,你会万事以殿下为重,不会随便动了私情和私心。那我问你,现在你还敢在祠堂里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对此立誓麽?”
章承礼静静地凝视他,章景暄也回望过去,两人都不发一言,两厢对峙,空气近乎僵凝。
章景暄知道父亲是什麽意思,印章可以给,但需要他想好,需要他开口承认。一旦说出口,今後不准再反悔。
但面对父亲这种长辈,让一个向来都遵循族规的世家嫡长子承认自己在家族责任面前有了私情和私心,这不仅仅是关乎尊严和面子的事情。
这可是需要向祖父请罪,要跪在祠堂受族规刑罚的。
章承礼眼神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很了解自己这个儿子,此子向来是骄傲的,又戒心重,甚少坦诚剖心,此举无异于让他自插肋刀。
然而超乎意料的是,章景暄垂下首,喉结滚了滚,声线微微绷紧,低声祈求似的喊了句: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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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日暮西斜。
今日黄昏时的晚朝是群臣负责上谏簇拥太子登基的时间,本该文武官员齐齐到场,然而皇宫却少来了相当一批人。
像是好一批官员都同时突发状况一般,拉肚子了,睡过头了,有急事来不了了,需要推迟一两个时辰再来,虽说不算太耽误事,但这也意味着晚朝的时间也推迟,没办法全部在朝拱卫太子登基,甚至延至明日。
太子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段时日是他最需要群臣齐心支持的时间,这意外突发,导致他登基事宜进行得格外不顺利,像是在质疑他的储君身份一般,让他隐隐被拿捏了软肋,甚至是要挟。
最重要的是群臣同时告假,像是约好了一样。
此事不得不让人怀疑是有蹊跷。
太子在御书房焦急地走来走去,天色昏暗得格外早,暮色遮天,像是要落雪。明明是祥瑞之兆,他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要发生什麽大事。
……
章景暄写完最後一封信,命人寄出去,方搁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勾连其他勋贵丶世家和官员做这种事,纵然人数不多,但也不算少,饶是章家族长的印章也不能将这些人悉数说服,需要他好生费一番笔墨,许诺出去利益,他们方愿意帮这个小忙。
但也不能任由他们索要利益,章景暄得给章家留後路,用短短半日时间来拉扯攀谈,实非易事。
不过他还是做到了。
只要他们拖延过今晚,他便能在离京之前,用这个法子拿捏住太子。
章景暄看一眼漏刻,距离服刑的时间尚有半个时辰,狱卒也没来报,时间还来得及。
他从书案边站起身,站到铜镜前面,唤道:“怀舟,宽衣。”
怀舟走进来,将公子穿的衣袍拿来,鸦青色裘绒莲纹锦袍,金线勾缠玉革腰带,鹿皮皂靴,还有腰间佩饰。正要再拿鸦蓝色抹额,章景暄瞥一眼,道:
“换一身,拿朱红官袍来。”
他品阶并未高至朱袍,但由于在东宫当了数年属臣,早已是太子心腹,朱红官袍是太子监国後与扳指一起特赐他的殊荣,恩允他上朝不拜见,见储君不跪拜,越阶着朱袍。
如此待遇,举朝仅他一份。
怀舟惊讶,但还是转身把这套衣物放了回去,拿了朱红鹤纹官袍过来,又配上绯色抹额,墨黑皂靴,腰间系上进宫令牌,最後拿了黑色鹤氅过来,给公子披上。
做完这些,怀舟才小心翼翼地问:“公子这副打扮是要做什麽?等会还回府用晚膳吗?”
章景暄一时没答,静默打量铜镜里的人。
年轻人面庞清俊独濯,温润内谦,身姿挺拔胜似修竹,目光平视前方时,仿佛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始终从容。眉眼看似温敛,却隐隐透露出骨子里的骄矜傲然,似乎不会被任何外物而左右。
委实是一副本该在内廷直踏青云上的好仪貌。
屋内静了一会儿,屋外乌金坠云,已至酉时,服刑时间即将到了。
想必太子也收到了他给他备的这份薄礼。
章景暄拢了拢鹤氅,迈步出屋,走进寒风席卷的暮天里,这才缓缓答道:
“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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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嘿嘿下一章到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