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音一颗心又渐渐冷却下去,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沉沉的,让人心口发堵。
朝臣各抒己见,从轻发落的有,从重发落的亦有。
她听到不少“处死”的字眼,心头情绪发闷,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不再听那些让她心情复杂的言论。
当皇上问及薛昶自己还有没有辩解,薛昶依旧面不改色地拒绝,只是沉默两秒,又添了句“自古祸不及家人”,意思是希望陛下放过他的亲生女儿。
薛元音又擡起头,怔怔地看向薛昶,不知他是何意。
是看她可怜,重新萌生了父女之情?还是觉得愧疚,想在这个关头弥补一二?还是仍然在利用她,以此给自己博好感。
然而薛昶已经没再看她,闭上眼睛等着皇上裁决,她这个疑问,哪怕亲自去问他,恐怕也得不到答案了。
薛元音再次垂下头,盯着脚下金砖上映出来的自己的身影。
最後皇上的裁决也与衆人预料的相差不大,他自来仁善,当初抓进牢狱时没处死薛昶,这个关头自然也不可能处死。只将薛昶发配边疆,看守最苦寒之地的关塞,那里并不是什麽好生存的地方,就算和平年间也要谨防放着外敌的突袭骚扰,无召永世不得回京。
一代名将庆安侯,放在这等地方也算物尽其用,只是他再无翻身之地了。
皇上散了朝臣,独将章景暄留了下来。
薛元音跟随朝臣一起往外走去,来到金銮殿门口,她回头看了看,章景暄的身影被朝臣掩盖住,她没再等候,转身去追上前面押着薛昶下去的太监。
方才圣上发话让薛昶即刻上路,奔赴苦寒关塞,薛元音不想给自己留遗憾,说她心软她也认了,她想再见见薛昶。
正好,她也暂时不知该怎麽面对章景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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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景暄离开金銮殿时,外头已经过了午时了。
他出了黝黑深长的甬道,迈出朱红宫门,目光在周围睃巡。
怀舟从马车边走来,低声道:“公子,她出了宫便先行离开了。”
章景暄微微抿唇,垂眼遮住眼底一闪即过的情绪,淡声道:“知道了,走吧。”
坐上章府马车,他疲惫地靠坐在车厢壁上,眼下青痕浓重,下颌甚至隐隐冒出青茬,一看便是多日未休息好。
头隐隐作痛,然而他并不能睡,府里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面对。章景暄摁了摁额角,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擡眸看向马车窗子外面驶过的街景,无意间看到远处一辆马车里有张熟悉的侧脸。
对方马车正从萧条的薛府方向出来,在街上缓缓驶过。
她方才着急离开是去送薛昶回薛府收拾行囊了?
章景暄指腹按住马车窗子,眸光微凝,对车夫道:
“行至前面街边,停车。”
车夫不明所以,在街边停了下来,这里有个卖古玩字画的摊贩,蝉鸣声在孜孜不倦地鸣叫着,摊贩支起的幡头也无精打采的样子。
前方那熟悉的辆马车正好从对面驶来,被章府马车拦住去路,不得不停下来。
拂珠下来催问两声,不见有人回话,回头对马车里的人道:
“姑娘,前面停着一辆马车,过不去了。”
薛元音心情并不好,方才见了薛昶一面,听到的却仍是他同以往一般冷硬教训的口吻,两人不欢而散。
大抵她和薛昶只有保持距离才能有几分父女之情,在一个屋檐下只会针尖对麦芒。
薛元音只想尽快回宅子歇歇疲惫的心神,闻言脸色不虞地走下马车,远远地没看清车夫是谁,她隔着马车皱起眉道:
“前方马车里是何人?好端端的为何拦路?”
几息後,一道熟悉的身影撩开车帘,走下马车,眉目温和,仪态清矜,他看向她,在她惊诧的目光里,静默片刻,轻声地道:
“好久不见。”
薛元音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大脑发懵,思绪似乎都停转了。她有些僵硬,一时不知该说什麽,道:
“章丶章景暄?”
章景暄轻轻弯唇,朝她笑了一下,手臂微微擡起,似是想抱她。然而,下一秒,他阖上眼,失去力气一般缓缓朝她倒过来。
薛元音措手不及,下意识朝他张开双臂,熟悉的松木香拂来,她接住他的身子,迎面抱了个满怀,被压得往後趔趄了一步。
待站稳,她转头看向自己的肩侧,一时愣住。
章景暄紧紧阖着眼,靠伏在她肩上,沉沉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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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梨虽无主,我心有主。”——典故出自《元史·许衡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