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见他转醒,慌忙上前诊视。切脉、施针、喂药,一通手忙脚乱下来,澹临身上的痛楚才略略减轻些许。
痛楚稍缓,神智便清明了几分。他哑着嗓子:“四哥,这些时日朝政……烦劳你了。”
澹擎苍:“不必。”
澹临握着云烟的手,又问太医:“何时能治好?”
太医:“微臣定当竭尽心力,早日让陛下康复!”
“能治好?”
“定能治好。”
“若治不好呢?”澹临声音陡然沉下去,似铁秤砣坠入深渊。
太医擦汗:“定、定能治好。”
澹临黑漆漆的眼眸,深不见底,如同幽冷的古井,直直泼在太医脸上。澹临心知肚明,这骤然而至的恶疾,前所未闻,太医根本毫无把握。
或许,自己会就此死去。他沉沉盯着太医,一言不发。
太医顶着澹临的俯视,只觉得一把无形的刀悬在头顶,铮然作响,寒气森森,随时会斩落下来。
云烟出声:“能治好。”
她语声若花瓣坠落在丝绒上:“澹临,你的八字硬得很,硬到写在纸上,纸都能当斧子砍树。所以,定能逢凶化吉。”
八字硬到能砍树?这诙谐的譬喻,让澹临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竟牵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那沉甸甸压在心头,名为死亡的巨石,仿佛裂开了一道细缝。他低低应了声:“嗯。”
他日日被痛醒,又被痛晕,千刀万剐的滋味,让他一次次从生里死,从死里生,循环往复,仿佛永堕无间地狱。
也许下一次痛晕过去,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
澹临活了二十八年。权力、地位、财富,他唾手可得。他幼时的宏愿,愿大昭在他治下海清河晏,繁华鼎盛。幼时的宏愿,这十数年间已一一实现。
这二十八年,他所求皆得,所愿皆偿。
是以,他不惧死亡。只有心愿未了,方惧死亡。
然而,以上一切都建立在云烟未出现之前。
未遇见云烟前,他不惧死亡。
而遇见云烟后。在他得了这让他死去活来的恶疾之后,在他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再也醒不来之后。他重新对死亡生出恐惧。
他欲朝朝见她,暮暮见她,时时见她,刻刻见她。
若身死魂灭,便不能再见她。
不能再见她,让他恐惧。恐惧,竟如藤蔓般疯长,无边无际。
他不能死。
想到此,他用力咬住下唇,铁锈味在舌尖弥漫。他试图用这尖锐的刺痛唤回行将涣散的清明,抗拒那昏死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