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豆市街时,几个本地杂粮贩子和苏北人正围成一团,苏北话上海话来回对骂。
阿宝瞥了一眼,没多停留,径直往旁边的老虎灶走去,给了老板几个铜板,就到后院的小灶台前放下包,熟练地生火、下料、熬煮。
外头的吵闹声还没停,这一个多月来,这种场面隔个两三天差不多就要来一回,不是抢摊位就是抢生意,本地人排外,挡不住苏北人喜欢抱团,路子又野,把价格一压再压。双方你来我往,谁也占不了上风。
原本这里也有个姓孙的苏北人在卖龙头水,做得还不错。
阿宝熬着龙头水,他想起这一个多月的较量,觉得有点好笑:苏北人不是最会压价吗?那他就用苏北人的法子治苏北人。从四个铜板压到三个半,再压到三个,到现在已经压到两个半了。
眼看着那个老孙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生意也一天比一天清淡。
他知道,这事差不多也快要有结果了。
等到阿宝把龙头水熬好,外头差不多也消停了。他端着热腾腾的龙头水锅走到街口,正和老孙打了个照面,他笑笑,若无其事打了个招呼:“老孙,早啊。”
老孙黑着脸,只“哼”了一声。
阿宝也没把他放心上,自顾自在老位置摆好锅炉,心里暗笑:今天又要让这苏北佬难受了。
他卖两个半铜板,老孙卖三个铜板。
一上午下来,阿宝这边不时有人过来舀一壶,锅子眼看着要见底了,而老孙那边却门可罗雀,锅里的龙头水几乎没怎么动过。
到傍晚,快要收摊时,老孙突然径直步到了阿宝跟前,压着火气,用一种警告的口吻说:“我劝你,不要坏了规矩。”
阿宝头也不抬,慢悠悠地收拾炉子:“钞票跟前谈规矩?”
老孙临走时,皮笑肉不笑地扔下一句:“小兄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阿宝回家一推门,就看到蕴薇在油灯下校稿,他心情大好,悄悄地从后面抱住她,在她脸颊亲了一下。
蕴薇回过头去,他干脆在她另一边脸颊也亲了一口,她伸手揽了他的脖子笑:“你又偷袭我。今天怎么啦,一回来就这么开心。”
阿宝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钱倒在桌子上:“薇薇,今天是这个月赚得最多的一天!”
蕴薇放下笔,看着桌上的钱,眼睛一亮:“这么多?”
阿宝在床沿坐下,翘着腿看她一边数着,一边翻开小账本记录,眼里有几
分得意:“我这两天把价格压到了两个半铜板,那个老孙就快撑不住了,估计过不了几天就得走人。”
蕴薇闻言,捏着铜板的手突然停住了,她看了看他,有些担忧地开口:“阿宝,那个老孙到底比你先来。你把他挤兑得活不下去,会不会弄出点事……”
阿宝不以为然:“什么事?”
蕴薇犹豫了一下说:“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阿宝只是笑:“能赚先赚,想太多一分钱也赚不到。薇薇,别担心。我心里有数。一帮外地人能有什么花头?这里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蕴薇看着他,还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过了几天,阿宝收摊后往回走。几个苏北人突然从两边围了上来,把他堵在了一条死弄堂里。
领头的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拳头,另几个人一下子全拥上来,按着他一顿拳打脚踢。
打完,领头的指着他鼻子:“小子,出来混饭吃,先来后到的规矩都不懂?我们苏北人在这里不是好欺负的。下次再让我们看见你在豆市街,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几个人呼啦一下散了。
阿宝在墙边缓了缓,摸了摸嘴角的血,把身上的土拍了拍,照常往家走。
到家推开门,蕴薇一看见他这副样子,惊了一跳:“阿宝,你这……怎么弄成这样了?!”
他只说:“苏北人来寻过了。”
蕴薇没吭声,转头就去寻药箱,边给他擦着药,发觉他面孔上还有笑意,她有些气不打一处:“被打成这样,你还笑得出来。”
阿宝轻捏了一下她的胳膊,语气很轻松:“薇薇,至少钱赚到手了嘛。他们也就敢打一顿。”
蕴薇擦药的手停了片刻,担忧地看着他:“阿宝……以后还是别做这个了吧,担惊受怕的。”
阿宝漫不经心地说:“做别的也要经历这些,逃不过的。”
蕴薇把药箱放好,坐回到写字桌前,只是沉默。
阿宝笑了笑,接着说:“薇薇,这事真不难,我有办法解决的。明天我就去找……”
话说到一半,却发现她皱了眉,微微垂了头去。
他顿了话头,到她身边,有些无措地揉揉她头:“薇薇,怎么啦?别皱眉头。”
蕴薇伸手轻轻碰了碰他脸上的伤,小声说:“阿宝,你以后……你能不能……”
她最后只是红着眼圈叹了口气:“唉,你……稍微当心点嘛。”
阿宝愣了一下,伸手抱住她,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脊:“好了嘛。我知道了,以后当心些。”
第二日早晨九点来钟,阿宝跟蕴薇说了声:“薇薇,我出门办点事。”就预备走。
蕴薇叫住他:“阿宝,你先等下。”
她看了看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又看看他乱糟糟的头发,脸上还有些青紫的伤痕,皱起了眉头:“你就这副模样出去见人?”
阿宝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