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走,欲言又止。
他终于停下笔。
程缇轻声道:“我最近听说了一些事情。”
他挑眉,开始不耐烦了。
程缇只好赶紧道:“说你……喜欢洵美姐。”
他眉头微蹙:“你成天还有没有正事——”
她静静打断他:“你和她表明心迹,她没答应,是吗。”
“这和你有什麽关系。”
她哽住。“只告诉我是不是。”
已经不记得他沉默了多久。空气窒息起来了,那时才知道什麽叫度秒如年。最後,他微微仰唇,说:“是。”
他就那麽看着她,长眼睛俊秀明亮,却疏离又冷漠,毫无愧疚。
程缇怔住。
烟盘边缘搁着半支香烟,他拿起来掸了掸烟灰,隔着淡青的薄雾,他竟笑起来,分外邪气,在她心上再插上一刀。
“恨我吧?”
半晌,程缇却也轻轻笑了:“怎麽会。”
她站在那里,一字一句,无比真挚:“我爸爸对你家做过那样过分的事,你却救了我,收留我,让我有饭吃,有安全的地方读书,有机会像个普通人一样选择自己的未来。就算你踹我两脚,打我两下,我都不觉得委屈,何况……那天晚上……你喝醉了……”
她不愿意承认也是因为她热烈地回应了。
那过程比她想象的还要疼,叫声哭声惊醒了他,他仿佛才恍然,撑起手臂震惊看着身下的女孩。他漂亮的长眼睛在黑夜里泛着狼狈而炽热的光,凶狠又脆弱,程缇有些怯怯看着他,却感到一种奇怪的愉悦在体内燃烧,前所未有的热,似乎也没那麽疼了。
可她随即听他说,“对不起。”
程缇第一次见到他的慌乱,第一次听到他的道歉,竟是在那样的时候。
他说,他认错人了。
把她认成了谁?现在知道了。
两根辫子摩擦着程缇的肩膀,汗湿的皮肤微微刺痛。她忽然恨透了自己这两根麻花辫,恨透了自己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恨透了裙子里单薄细嫩的身躯,恨不能立刻长大——长成洵美那样优雅明媚的丶真正的女人。
程缇紧紧握着手里的西瓜盘子,握得骨节泛白,脸上却笑得清甜纯美,继续说:“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养大仇人的女儿呢。无论如何,我永远感激你,哥哥。”
他垂眸,又从桌上的烟盒里又抽出一支。
邵孟东从很早就开始抽烟,只是瘾不大。
程缇从不觉得这小缺点是他的阿喀琉斯之踵,甚至一度很沉迷他吸烟时松弛的情态。
在她眼中,邵孟东是世上最可靠的成年人,雪山一样肃穆神秘,精密仪器一样精准严苛,就连他的烦恼都是成人化的:
这些年他是怎麽在学业之馀弄到钱,除了自己,还能再养活一个青春期的拖油瓶?
简直无法想象。
直到最近,他开始大量地抽烟,好像遇到了什麽前所未有的麻烦,程缇才开始担心他的身体。
是因为洵美吗?程缇很想问一问,可惜说不出口,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邵孟东淡淡道:“你还有事吗?”
她像是又被针扎了一下,反剪着手,垂眸道:“前几天,我妈妈来找我了。过去她在加拿大,一直过得很辛苦,这两年才好些,也才拿到身份。她要接我过去,担保我到那里念大学。”
“你怎麽想的?”
“在办签证了。”
程缇没有等他回应,转身关门,走回了自己的屋子,拖出行李箱。
她找回了真正的亲人,他也另有喜欢的姑娘。她不再是无人依靠的孤女,又阴差阳错和所谓哥哥发生了那样的关系,无论如何没有理由再赖在他身边。
再长的美梦也有结束的一天。
程缇在三天後从出租屋里搬了出去。
高考成绩下来,她考得很不错。之後的半年一面打工一面考雅思,等真的申请到大学已经是半年之後的冬天。
那时邵孟东临近毕业,朋友们每逢聚会,总是习惯性地把她也叫去。他们都是不愿意节外生枝的性格,因此心照不宣,仍偶尔以兄妹的身份见面。
他们做了也不知那一次。
可直到最後,都没有好好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