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吃瘪
走出旅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7点,天色却仍然亮堂堂的,离日落时分还很远。本来秦天心中的打算是,江老馆长破译了青铜币上的佉卢文,她根据铭文的线索在西域这一带继续寻找方向。童仲元若是肯先行回家那是最好,实在不肯,反正现在也是国庆长假,不算太耽误他的事。等回上海後,她再好好答谢他。然而这一行却极不顺利。青铜币铭文无法破译。鎏金板更是一无所获。
她走的时候,江老翻拍了鎏金板的照片,说虽然看起来和尼雅无关,但他也会留意。他再一次用放大镜看照片的细节,问她除了这张照片没有其他辅助判断的物件吗?
秦天突然想起了秦允杰的那句话,不要相信你看到的。这张照片是雕刻部根据汉代的特征修复的,可是谁能保证那些损失的部分一定是按着汉代的样式的雕刻的。或许从一开始,她就犯了错。犯了主观认定的错。
这个念头一升起,就摄取了她所有的心神。江老和童仲元握手道别,还跟他关照了些什麽,但她什麽也没听到。满脑子就是鎏金板。
“想吃烤羊肉吗?”童仲元问她。
她回过神:“喜欢就吃啊。”
这一行,她和童仲元一直在路上,看到了美景,却没时间品尝美食。童仲元在APP上搜了一家吃羊肉的,问她这家如何。她看了一眼说:“你出师了。就这家。”
金黄色的羊肉烤得滋滋作响,香气扑鼻,但是装盘着实粗糙。一整块的羊排哪怕用刀叉也无法切割,况且这里也没有刀叉。秦天等了半天,老板连一次性手套也没给。她忍不住问了一声,老板用奇怪的眼神看看她,比了个用手直接吃的动作。
秦天其实倒也无所谓,她去过的穷乡僻壤多了,比这更离谱的多如牛毛。她问手套无非是为了童仲元。童仲元的讲究她是知道,让他用手直接抓着啃,估计他宁可饿肚子。她脑中飞快转着,要不她用手撕了肉给他吧。她主意已定,刚伸出手,童仲元已经拿起了羊排啃了起来。
秦天的手悬在空中,震惊地望着他。童仲元擡起眼,看到她的表情,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她连忙笑笑,拿起另一根羊排啃起来。前面江老说童仲元是理想主义时,她不屑一顾,仔细想来,或许还是她不够了解他。她以为他吃不得苦,然而这一路的酒店,有几家连她都住得全身痒,他一声没吭。在尼雅时,她想等救援,他却打算在沙尘暴里徒步30公里走出遗址。他热爱享受,却也受得起苦难。
他啃完一块羊排,洗了个手。面对一大盘手抓饭,忍不住去要了两双筷子。让他用手抓饭吃他实在做不到。秦天侧过头啃着羊排闷笑,童仲元瞥了她一眼,把另一双筷子放到她面前。
“鎏金板的照片,你是发现有什麽问题吗?”
秦天对他的敏锐已经见怪不怪:“我在想,或许我看到的不是事实。”
“怎麽说?”
“我告诉过你,我爸他找了几十年也没找到任何线索。这次出来前,我去找过他。他说……”她顿了下,又道,“这张照片上应该有他看不到的线索,所以他这些年才没找到。我在想,如果仅仅照着这张照片去找,可能,我也找不到。”
童仲元沉静地望着她。有一个提醒他一直没忍心说,或许并不需要他提醒,她只是下意识在屏蔽这个最有可能找到线索的地方。
“接下来几天你有什麽打算?”
这个问题,她刚刚也在想。鎏金板没有线索,再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但她已经到了伊宁,又是国庆长假,如果只是她一个人,她想了解一下民俗文化再走,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物件。
“你呢,你国庆节有什麽安排吗?”
童仲元说:“方馆长说这几天会有市集和非遗活动,让我们有时间可以留下来玩几天。你觉得呢?”
秦天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正愁怎麽跟他开口呢,他倒自己提了。她喜悦地说:“好啊。我也这麽想。”
刚刚加点的烤羊肉串上来了。秦天拿起一串垫了纸巾递给他,他道了声谢接过。她自己也拿了串吃起来,她吃得太急差点烫了嘴。他心一紧,赶紧给她递水。她喝了两口忘了痛,又去吃那串肉。她不管吃什麽都很香。童仲元无语,真有那麽馋吗?他等羊肉串凉了些也咬了一口,的确很香。关于那个提醒他还是等有机会再说吧。
江老说的庆典活动在市区和郊外都有。秦天和童仲元一早在市区逛了圈,与他们想得一样,都是些常规的吃喝玩乐。他们吃了顿早饭,驱车前往托乎拉苏大草原。草原的入口处搭了一些临时的帐篷店铺,卖少数民族的工艺品和服饰。秦天看这架势,心里已经不抱什麽期待,这种以游客为主的赶集是不会有好货的。
她随意找了个帐篷进去,里面倒是琳琅满目挂满了各种刺绣物件。乍一眼很是抢眼,再一眼图案都呆板规整。明渊行说得没错,少数民族的文化正在被现代工艺侵蚀,不久以後就会断层了。这样的礼服没有收藏的意义。
店老板本来看到一大早有两个游客上门,满脸笑容地招呼他们。但秦天失望的表情太明显,显然看不上这些衣服。有个身着哈萨克服装的中年女人翻帘进来,用哈萨克语跟店老板问好,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店老板也用哈语回复了她。那女人笑了起来,继续用哈语跟店老板交流。
童仲元见秦天没有收获,掀了帘子示意秦天换一家看看。秦天一直注视着这两人的交流,慢慢地走了过去,忽然也开口用哈萨克语说了起来。
童仲元震惊地保持着掀帘子的动作。秦天走到那个女人面前,态度诚恳地跟她交流。那女人见秦天显然是个游客,竟然也会说哈语,神情有点惊讶,比着手势,一大串一大串跟秦天说话。秦天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比着那女人身上的衣服又问了一串。童仲元已经放下了帘子走了过来,他的视线无法离开秦天。明眸善睐,酒靥隐现,肤白胜雪。她说着说着笑得更欢了,那女人牵住了她的手,把她往外带。
秦天侧头对他说:“走吧,我们跟她去看看。她说她的奶奶年轻时收藏了几件手工礼袍。”
“你会说哈萨克语?”他明明听到了,还是忍不住问她。
“嗯,会一点。很久不说了,我还以为我忘了。”
这个程度可不是一点,他在心里想。
女人名叫波塔,她领着他们走了一段路,来到草原上的一个毡房前。笑着对秦天说了句哈语。秦天也笑着回了她一句,转过头对童仲元说:“她说这是奶奶的帐篷,她奶奶很好客,让我们不用担心。”
波塔撩起门帘,笑着用手势示意童仲元可以一起进去。童仲元对她欠了欠身,低了头钻进了毡房。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毡房。地上是色彩艳丽的厚厚的手工地毯,墙上是泛着丝绒光泽的挂毯,地上和墙上到处是花毡和刺绣。擡头是交织的木条与项圈,形成穹顶。光束从穹顶中洒落,夜晚哈萨克人从这里观察星象,决定下一站要去的方向。强烈的民族色彩和富丽堂皇的装饰奇妙地融为一体。
秦天俯在童仲元耳旁道:“哈萨克的毡房是草原上的白色宫殿。”
一位哈萨克族老妇坐在矮桌前,她披着头巾,头巾上是繁复的刺绣。波塔向她行了个礼,用哈语跟她说了一串,指了指秦天,又指了指童仲元。
秦天右手按胸,对老妇行了个民族礼,用恭敬的口吻说了一句。
老妇笑着站起身来,张开手臂挽住秦天,仔细打量她,流畅地交流着。又望向童仲元,与秦天低语了几句,随即笑得很开心。秦天对那老妇摇摇头,也瞥了他一眼,低声说了几句,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那老妇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童仲元有点郁闷。在他的人生经历里,还未有过这样的场面。英文是通用语言,哪怕是在法国,傲慢的法国人不屑于说英语,正式场合仍有英语一席之地,私下的简易交流更是不成问题。像这样一句都听不懂的尴尬,还是第一次。
波塔注意到他,用蹩脚的汉语对他说:“我阿怕说你们长得好看。”
童仲元对她笑笑。这一句,他也能猜到。但之後他们边看他边聊的话题才是他想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