怄气
一餐饭毕,银针端着一大摞碗碟回小厨房里刷碗,宿溪心里突突跳个不停,怕自己再跟沈耘秋待在一处又会失态,也找了个借口躲出去,後脚便跟着银针进了小厨房一起刷碗。
一上午功夫,这破旧不堪的小厨房被银针收拾得分外整洁,焕然一新,所有厨具都擦洗过,竈台上铁锅还冒着淡淡的冷油味道。
刷完面前铜盆里的碗,宿溪将竈台上的锅也拿下来洗,洗刷几遍,上头黑灰却仍是洗不掉,反倒越洗越多。宿溪使劲拿竈台底下搁着的粗砂纸蹭,却忽然听银针轻啧一声,手里锅柄被一把夺过,只剩下一盆的黑水。
“哎呀小溪,这铁锅不是这样洗的!你这样都要把锅洗坏了!铁锅得涂油,油多了,就不掉渣子了。”银针有些心疼地仔细看了看那只铁锅,终于还是叹口气,随意将锈迹斑斑的锅扔在地上。
“算了,这锅要不得了,俺还是买个新的,这个就当废铁买了。”说着,银针看看宿溪白皙得像玉石一般的双手,又看看她脸上狰狞的刀疤,有些疑惑:“小溪呀,你先前没怎麽做过活吧?看你这手比咱们县琵琶娘子的手还好看哩!”
“哪有?”
宿溪看看自己黑乎乎的两只手,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你这脸······”银针啧啧两声,像是十足惋惜,“瞧你多好看的脸,俺们村子最好看的小媳妇都比不上你,偏偏有道疤,真是可惜了!不过给俺娘看诊的那个游方大夫倒是厉害得很,还是个半仙,说不定他能医好你的脸呢!”
“真的!”
宿溪腾地站起身,也顾不得手上黑灰直接擦在衣摆上,“你说的那大夫,当真有这麽厉害?”
“那是自然!不是俺瞎说,这城里都没什麽有真本事的,正经赤脚大仙那可都在乡下,那个老婆婆就厉害得很,俺娘只剩一口气的时候硬是被她救了回来,多活了好些年哩!”
银针说着,话锋又一转,“不过那老人家有个怪癖,只给有缘分的人看诊,没缘的一概不看,而且喜欢吃甜食,蜜糖什麽的,俺到时候领你去,你记得给她带点儿吃的······”
“明日行麽?我们明日就去可好?”
看宿溪这一副急切样子,银针只道是女子爱美,当即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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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宿溪在街市上四处奔走,直到戌时才回府,刚一进西苑主屋,却见沈耘秋正对着门口正襟危坐,视线相对,宿溪吓了一跳,不由退後两步。
“你···你这是做什麽?演门神呢?怪吓人的。”
她仍旧心有馀悸抚了抚心口,对面男子却仍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那分外冷凝的神色仍旧对向她,一双丹凤眼审视般将她全身扫了个遍,最後停在她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上。
“糖油饼,芙蓉冰糕,花生酥,驴打滚儿,麦芽糖······你这是出去玩儿了?和谁去的?银针,还是头天来找你的那个小丫头?”
“没有啊,我自己去的,这些东西可难买,我足足逛遍了一整个青州才买齐呢。累死我了。”
宿溪将手上大大小小的油纸包丶搪瓷碗搁在桌上,直接拍拍屁股後面的灰就着後面床榻一坐,床垫分外柔软,软得有些陌生,她晃了晃脑袋隔绝眼冒金星的疲惫朝後一看,这才发觉自己竟一屁股坐在了沈耘秋的床上。
坏了。
前世她总这样随意,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被纵容惯了,一时竟忘了沈耘秋本是极为爱洁的。
宿溪有些讪讪,慢悠悠蹑手蹑脚地起身,轻轻拍了拍被她坐出一片褶皱的床罩,缓缓转身,暗自祈祷沈耘秋没有发现她这放肆举动,可刚一转头,便恰好与那双分外好看的丹凤眼对了个正着。这样的眼睛,本是与那满头干枯的白发极为违和的,此时在夜里昏暗的烛光下却显出几分别样的妖冶气息,活像一只刚刚化成人的白狐。
宿溪忽然忘了心虚,站在床边怔怔然看着那人方才进门时脸上的阴翳不知不觉消失无踪,只馀春风满面,一时忍不住颤了下,打了个哆嗦猛地回神,像是魂灵被狐狸摄去又嫌难吃,吐了出来。
“那个···床罩···我给你换个新的去。”
“不必,就用这个。”
沈耘秋打断,一时竟不想追究小姑娘这冒冒失失的过错,心里莫名的喜意叫他连语调都不由得上扬,
“看在你有心的份儿上,本少爷便原谅你这一回。只是我其实也没那麽爱吃甜食,你不必一下子买这麽多。”
“啊?”
宿溪一噎,实在是没料到他竟误会了。
“不···不是,我这不是买给你吃的,是给别人买的!这些东西重要着呢,你可别惦记,听见没?”
宿溪见沈耘秋的脸色再次由晴转阴,只道他是想吃这芙蓉冰糕,忙不叠提起大包小包的吃食尽数挂在书房榻顶天花板的金鈎上,腾地跳下榻拍拍手心里粘上的灰尘。
“这下好了,高处最是阴凉风大,糖果子不会坏,更不用担心某人······”
宿溪瞥了沈耘秋一眼,见他瞪大的眼里写满了恼怒与惊诧,凤眼霎时瞪得葡萄一般圆,脸色也因着气愤显得格外红润了些。
“别人?你这到底是买给谁的?银针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