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料到自己的裙摆太长,足尖踩到了裙边,整个人猛地向前一扑,摔倒在碎石小径上。
身後有人赶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他忍着笑道:“你怎麽……走路都能摔呢?”
畹君先感受到的不是火辣辣的疼,而是欲哭无泪的心碎。
她应该衣袂飘飘地离开他的视野,让那忧伤悱恻的一幕深深烙印在他心里,而不是这麽狼狈地趴在地上。
招他耻笑不说,方才酝酿的情绪都前功尽弃了!
她低头看了看掌心,雪白的手心上一片刺目的黑与红,是碎石伴着破皮渗出的血,火辣辣地疼,手肘也疼,膝盖也疼。
时璲扶着她,问道:“能不能走?”
没等她回答,他已经轻而易举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阔步走回水榭,在石桌边将她放了下去。
“鹤风!”
时璲叫了一声,那小厮立马奔了过来。
他一个眼神落在畹君身上,鹤风便立刻会意退了下去。
时璲挨着她坐下来,有些费解又有些好笑:“摔到哪里了,给我看看。”
畹君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将掌心摊开给他看。碎石混着破皮的血迹,在那纤白的柔荑上分外刺眼。
时璲“嘶”了一声,这在他看来其实是小伤,只是落在这麽细嫩的一双手上,多少还是有些受罪。
畹君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捉着动弹不得。
她耻于把伤口呈现在人前,尤其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因此将头埋得更低了。
不多时,鹤风去而复返,端上一盆温水丶一个放着丝绢膏药的红木托盘,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时璲伸手试了试银盆里的水温。
“有点痛,你得忍忍。”
畹君不怕痛。
刚家道中落那几年,因为性子娇惯她没少挨云娘打。
可是当她的手被捉着放进温水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痛得一颤。
时璲很快地冲掉了她伤口上的碎石末,托着她的手背,用白绢轻轻地拭干水渍。
他的手修长有力,几乎将她整只手包了进去。
掌心刺辣的痛与手背那玉骨般温凉的触感交织在一起,便是痛里也带着几分缠绵了。
畹君忍不住拿眼觑他,时璲正低眉垂目,拿着药膏往她手心抹。
秋日下午的阳光柔柔地洒在他脸上,连乌浓的睫羽都蒙上了一层淡金。这一刻,他仿佛不是那个高不可攀的时二公子,而是一个温柔可亲的邻家哥哥。
察觉到她的目光,时璲没擡头,只是向她解释:“这是宫里常用的玉红膏,抹上之後伤口好得更快,而且不会留疤。”
他取过一卷白绢,细致地将她的手掌包缠起来。
清理过的伤手疼痛减轻了许多,畹君忍不住问道:“你处理伤口怎麽这麽熟练?”
时璲笑道:“上过沙场的人都是半个军医。”
畹君睁大眼睛看他。
她知道他曾经戍守塞北,可是“沙场”对于在繁华金陵长大的她而言,实在是个遥远得无法想象的场面。
她呆滞的反应在时璲的预料之中。
他又捉过她另一只手上药,一边闲谈似的开口:
“很多人都说我是到塞北镀金,回来就当上了正四品指挥佥事。其实真到了战场,冲锋陷阵,我们这样的勋贵子弟要冲在最前面。你不上,手下的士兵怎麽上?最惨烈的一次,手下三百人全军覆没,是援兵营的人把我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
畹君心里一抖。
“刀枪无眼,不管你是贵是贱。功勋是用人命和运气堆出来的。”
说罢,他又没头没脑地补充了一句,“这话不用跟你爹说。”
畹君忽然明白过来,说他到塞北镀金的人指定是谢知府。
她垂下眼帘,好半天没说话。
时璲替她包扎好伤口,馀光瞥到她眼尾的那粒朱砂痣,莫名想起在慈育堂那夜,那双蒙着水光的泪眼。
他心念一动,伸手拈起她的下巴,果见那双半勾杏眼里蓄了一泓秋水,欲坠不坠地悬在眼角。
“哭什麽。”他腾出一只手欲揩掉那泪花。
畹君偏头避开了他的手,用力将泪水眨回了眼睛里。
“没有哭。”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是疼的。”
她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颤抖。
时璲垂下眼眸看着那裹着白绢的伤手,忽然拉起那只纤纤素手,低头在她的掌心吻了一下。
那吻是如此炽热,隔着层层白绢,一路烧到她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