畹君闭着眼睛,从黑暗坠入更深的黑暗,唇边却忍不住弯起得逞的微笑。怕他看见,忙又压下了嘴角。
耳边一阵窸窣响动,他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畹君虽然看不见,可他那股温暖清冽的淡香却萦绕着她,莫名地令人安心。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终于是支撑不住,意识渐渐沉沦了下去。
半梦半醒之际,唇上忽然一重,覆上了一个温凉的吻。
他在偷偷亲她。
次日天没亮,时璲就把畹君叫了起来。
他已穿戴整齐,黑锦云纹抹额,玄狐裘,羊皮靴。里面穿的是石青色窄袖,戴着畹君送他的护臂。
畹君整个人裹在锦被里,只露着一张素白的脸在外面,星眼朦胧地看着他。
时璲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快点起来,等天亮了,你回去被人瞧见可就说不清了。”
“本来就说不清了。”
畹君嘴里嘟嚷着,却并不着急。
反正她又不是真正的谢四娘,就算夜不归宿也无人在意。
外面飘着细雪,时璲拿氅衣裹着她出门。因要避人耳目,也不好让人套马车,便还让畹君跟他共乘一骑。
沿路商铺还点着灯笼,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马蹄声“哒哒”地回响。
畹君侧坐在马上,头抵着他的胸膛。虽则朔风凛冽,可是靠在他身上却有种暖洋洋的惬意,从肌肤直渗进骨头里。
她真希望这条路长些丶再漫长些。
畹君揪着时璲的衣领仰面看他:“冷。走慢点。”
“冷?”他将她笼进氅衣里,却并未放慢马速,“很快到谢府了,回去就不冷了。”
畹君郁闷地噘起嘴。
时璲莞尔,低头飞快地吻了她一下:“等会儿就天亮了,得快些送你回去。要是舍不得我,那我过两天再去看你。”
畹君更郁闷了。
过两天,他们就该形同陌路了。
到了谢府後门,她心中才真正翻涌起别离的苦涩与不舍。
畹君想再抱抱他,又怕自己憋不住情绪,让他看出不对来。于是干脆连道别的话都没说,心一横闪身进了谢府的後门。
时璲看着她的裙角消失在门内,又把那开门的李二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翻身上马往金陵卫大营走。
昨晚一夜未睡,他却没有半点疲乏之色,神采奕奕地回想着昨夜的事情。
离了她,他才渐渐意识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她向来对他若即若离,怎麽昨天那般粘人?竟被他轻而易举地拐到床上去了。不过,粘人的她像只小狐狸,还怪可爱的。
早上起来的时候,她脸蛋睡得红扑扑的,天知道他是怎麽克制住跟她温存的冲动,把人叫起来送回家去的。
时璲不由微微一笑,把那不对劲的地方又抛到脑後去了,心里鼓鼓胀胀,装的全是她那海棠春睡的娇憨模样。
不多时到了金陵卫营前,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雪却下得更大了。
时璲端坐在马背上,遥遥看见一坨黑影蜷在大营门口,岗哨的兵卫竟对此视而不见。
他眉心一皱,策马上前。微微眯起眼睫挡住迎面扑来的风雪,这才看清是个瘦小伶仃的老妪跪在那里,面前展着一条白幡。
待看清白幡上的字後,时璲的脸色霎时冷肃下来。
天边阴云翻卷,雪粒纷扬,落在白幡那已干涸的血字上,像一副苍茫斑驳的挽联,上面怆然写着:
忠骨未寒,新坟又起。
庶民何辜,白发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