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缇娅,这位跟弗莱门聊得最好的哨兵伙伴,也不能理会为什么他会爱上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更何况,那时候他还是个婴儿,婴儿是不会有“爱恋”这种情绪的。弗莱门觉得迪尔契有吸引力,只是雏鸟情结、迷恋作祟——她说的头头是道,仿佛这就是真理,容不得任何的猜忌和质疑。
于是弗莱门只是笑。
他当然分得清楚“迷恋”和“爱恋”,所以他明白,自己是爱着迪尔契的。他对他有欲望,而这欲望连他本人都觉得难以启齿,更别提其他了。
迪尔契就好像天边最亮的那颗星星。他渴望和能飞上天际,把他摘下,抱在怀里。就算做不到,只要抬起头的时候能看见他,他便觉得活着还挺幸福的,继而拥有了往前走的动力。
如果连这都不过是“迷恋”,那还有什么算得上“爱恋”呢?
弗莱门早就放弃得到旁人的理解。哨兵的寿命很短,他清楚;迪尔契的过去很复杂,他知道;他们之间相隔近二十年,他明白。然而那又怎么样呢?他目的再明确不过了:他想陪迪尔契走完这段人生,迪尔契要去哪,他也就跟着去哪,不论多少年,不管多艰险。
日升月落,星移斗转,弗莱门数着日子,心说小队已经出发满一周了。格利浦离他们越来越远,直至淹没在绿色的海洋里。
这一周里没发生什么稀罕事儿。正如阿勇先前说的那样,眼下巡视并不危险,没有敌人,要提防的只是野兽。但临走前,普莱森特也叮嘱过:维护稳定的支柱轰然倒塌,混乱是必然的。如果日子还能这样安生过下去,不过是命运的垂怜。
既是垂怜,总有收回的一天。每个早晨,当弗莱门醒来时,他眼中天与地忽地变得好远。他躺在地上,日月不以他转动,江河不为他奔流,山川不靠他生长,就连周围同样的人的心思,很多时候他也把握不了。
他没有超人般的力量,却也并不渺小。当真正地接受这些后,他的心竟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继而发现自己对精神域的掌握到达了一个新的层次。他可以更自如地控制精神域的展开,既不会沉溺其中而忘我,也不再为它的结束而黯然。他的欲念减少了,心灵却没有因此变得荒芜,这是成熟的一个表现;他的精神体,那只白团子一般的萨摩耶犬,也在以相当的速度长大。它现在有半个弗莱门高,已经不能被称作“小萨摩耶”了。弗莱门干脆给它起了个名字。他管它叫“阿颂”,意思是“希望之歌”。
他确实被改变了。如果说“彩虹计划”让他学会了更多协同作战的方式,那在格利浦,他明悟的更多是关乎“人”的深刻议题。前者磨砺他的技巧,后者塑造他的人格,无关优劣,二者都将伴随他的一生。
弗莱门掏出通讯器,启动、关机。还是没有信号。
普莱森特暗示过他,如果靠近子塔,可以试着链接通讯,看看瑞斯坦的情况。他还挂念着瑞斯坦的朋友们。“彩虹计划”仓促终止,鲁特企图在核心层倒逼卡斯特卸任首脑,整个瑞丝坦上下将陷入迷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夜幕来临,几人扎起营地,哨兵们商量好守夜的时间,等着弗莱门跟他们建立精神链接。
他们是这样安排的:每天晚上十一点到次日五点是休息,三个哨兵每天安排两个,一人守三个小时,两点换班;两个向导一天一换,在哨兵去摸查的时候时刻保持连接。这么做的好处是万一碰上意外,营地内的人员可以马上作出反应,省去了信息传递的时间。
今天守夜的哨兵是卢瑟跟阿勇。弗莱门首先要卢瑟放松,数条精神触角眨眼间侵入了卢瑟的图景。
有点痛。卢瑟痛苦地挤着眼睛说:“我怎么感觉,你的力量增强了不少?”
“你的戒心太重了,应该更放松一点。”弗莱门的声音不大,半臂距离内堪堪能听清而已,“我很少连接你这样的哨兵……是不是有什么经历?苏珊娜姐姐和我都认为,潜意识里,你在排斥这种链接。”
卢瑟没回答他。
前半夜平安无事。卢瑟回来时,其他人已经睡熟了。阿勇跟卢瑟轻轻一击掌,把任务交接过去,临走前还给自己比了个拇指。
再有三个小时,这个夜晚便会安然过去。弗莱门闭眼假寐,耳边是从不休止的噪声。
突然,像被电流穿过身体,他一骨碌爬起,顾不上心脏的抽痛,踉跄着挨个把人喊醒。
——意外真发生了。
因为连接着弗莱门的精神触角,阿勇被袭击的时候,弗莱门不可避免地也感到了头疼。奇怪的是,他明明一直开着精神域,为什么没能提前察觉到异常?
理由只有一个:对方的精神域强度比他大。
精神域是哨兵向导的私人领域,其原理不明,应用效果可以理解为在原有空间里增设一个以哨兵或向导为主导的亚空间,所有物质世界的细节都将在这其中作为投影为当事人所“看见”。在精神域里,只有精神触角、精神体之类的组织是具象的,从物理角度说是闭合。因其超越常识的力量,精神域普适性很强,任何场合都可以使用;但由于天赋不同、分工不同,哨兵和向导使用精神域的方式也有不小的差别,比如协同作战中,哨兵会倾向用精神域藏匿自己的气息,而向导会更喜欢把精神域当作雷达来使唤。
使用精神域,第一要务是确保自己的精神力量更甚敌人,不然两人精神域碰撞,弱者的精神域会被部分或完全覆盖掉——他们管这叫“吞噬”。迪尔契就经常这样做。在他的精神域里,所有人都是睁眼瞎,只能愤怒地对着空气挥拳,殊不知幕后正有人正看着、等着,待人乏了后给出致命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