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宝璎见得这等阵仗,满面上欢喜劲头,倒比自家得了厚礼还盛三分。
当下好生得意,扬声便与众人笑道:“原不是我夸口,蕙姐手艺人品,没一样不好的。打她入了绣庄,便想过几日苦日子,也断没这门路。更不必说今日又得侯姥这般抬举,何等门庭生辉的喜事!”
一面把眼将沈蕙娘一睃,愈发笑得没眼缝儿,续道:“似我蕙姐这等好人儿,正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偏生入了我明月绣庄,还肯这般疼顾我,可不显着我天大造化么?当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沈蕙娘面颊微热,正待言语,满堂早是笑浪掀顶。
方明照亦是笑骂道:“你瞧这小油嘴,几杯寿酒便灌昏了头!蕙娘的好处,满越州城谁人不知?你自家关起门的私房话,竟也浑拿到大庭广众下胡吣,没得惹人笑话!”
一面与众人道:“列位贵客恕罪,我这两个孩儿尽日蜜里调油,这宝娘更是三句离不得娘子,一提蕙娘短长,嘴上便没个把门儿的,倒教诸位见笑了。”
沈蕙娘忙满斟手中杯盏,与众人举杯,接过话头,好生恭谦道:“往前小庄侥幸经营,多赖诸位贵客照拂。今日又得诸位赏脸上座,正是蕙娘之幸。且受我敬一杯罢。”
方宝璎吐一吐舌,也笑嘻嘻跟着敬了一回。
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阗,直闹至申牌时分,方才散了。
眼见外客尽去,又有沈桂娘自书院散学归来,方明照便教人收拾了后头暖阁,摆下一桌小宴,自家人说些体己话。
沈蕙娘往房中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到得暖阁时,方明照与沈桂娘早落了座,正一处说话。
沈蕙娘坐下,不曾见着方宝璎,便问道:“怎的倒不见宝妹?莫不是白日里吃多了酒,身子不适怎的?”
方明照只笑道:“谁知她又钻到哪处淘气去了?横竖她自有主意,淘气够了,也便来了,你且不消悬心。”
沈蕙娘这才安了心,转与沈桂娘关切些书院日常、功课之事。
沈桂娘一一答过,只取出一方素色绸帕,与沈蕙娘递将过来,抿着嘴笑道:“祝阿姐生辰喜乐。我自家绣来,比不得阿姐手艺,阿姐且莫笑我,胡乱使来便了。”
沈蕙娘忙接过来,只见上头绣得一丛幽兰、数茎修竹。虽是图形简朴、绣工稚拙,然而其中心意,却犹胜传世绣品百倍。
她指尖将那幽兰修竹细细摩挲一回,只温声笑道:“痴孩儿,阿姐心中欢喜犹不及,怎会笑你?”
一面又拉过沈桂娘手来,翻过掌心瞧了一回,却问道:“可曾扎了手不曾?这般细皮嫩肉的,没得将你疼坏了!”
沈桂娘只含笑摇头。
方明照笑吟吟将她两个瞧觑,也往一旁侍人手中,接过个长条锦盒来。
方明照开了那锦盒,原来是一对金玲珑寿字簪儿。但见那簪头上是个白玉雕琢的寿字,又镶嵌些五彩宝石,端的玲珑剔透。
她取出那寿字簪,与沈蕙娘簪至发间,一时满目慈怜,轻将沈蕙娘鬓边一抚,柔声道:“好孩子,不过几个月光景,未教你多享些清福,家中庄上诸事,倒这等累你!今日逢着你大日子,我也没什么稀罕物,只挑得这簪子与你把玩。”
沈蕙娘应道:“母亲快休说这话。平日多赖母亲信任,才有蕙娘今日,怎会觉累?能得母亲这般厚爱,正是蕙娘的福分。”
三个又说一阵话,沈蕙娘便向袖中取出一封泥金帖子来,说道:“今日夏员外遣人送礼时,还附上这封行会请帖,一齐送来。”
原来出月初一日,正是越州绣行行会初立之时。夏银凤便下了帖子,邀行会中各大绣庄,往城东会仙楼聚首,选举行首,订立行规。
沈蕙娘正将那帖子递去,教方明照接过相看,却忽听得外头珠帘一响。
沈蕙娘抬头瞧去,原是方宝璎进了屋。
只见方宝璎发鬓微松,鼻尖细细沁几点薄汗,颊边微微晕一片轻红,又缀数星白花花面粉点儿。一身家常鹅黄衣裳,袖口高高挽起,腰间还扎了一条围裙。
这时节,她正捧着一个木托盘,端上热气迎面、香味扑鼻,好一碗长寿面来。端见那长寿面汤头清鲜,面条细长,上头还卧着圆滚滚一枚荷包蛋。
方宝璎走上前来,扬声笑道:“祝蕙姐生辰喜乐!”
她将那托盘放至沈蕙娘面前,把亮晶晶一双眼瞧着沈蕙娘,俏声道:“我往长命娘娘跟前连着拈了几柱香,才往厨下做得这碗寿面。蕙姐可紧着吃下,落后天晚了,长命娘娘下值睡去,可教我白磕头了!”
方明照见得她这等模样,早笑将起来,说道:“怪小花脸猫儿,难为你这般张罗,这几日搅扰得厨下好不叫苦!”
一面收了手中帖子,只与沈蕙娘道:“这行会之事,且落后再与夏员外理会,却也不迟。今日正是你的好日子,且快尝尝宝娘的心意罢。”
那厢沈桂娘也早立起身,取了帕子与方宝璎擦脸,打趣道:“几日不曾相见,我这好姐媳怎的倒成个白面人儿了?仔细阿姐眼花,将你也当寿面吃了!”
方宝璎将手往她腮边轻轻一拧,笑嗔道:“你瞧这促狭鬼,倒编排起我来了!你阿姐不曾吃我脸上白面,我倒先将你这书斋里养得白净的粉孩儿,上笼蒸成个大寿桃才罢!”
沈蕙娘见得满堂团圆热闹景象,早是热了眼眶。她拭了一回泪,温声道:“宝妹,难为你肯为我这般费心。”
一面把眼柔柔定在方宝璎面上,却先绯红了面皮,声气低下几分去,说道:“原不消劳动你上香磕头、煮寿面、蒸寿桃……你便坐在此处,与我说几句话……我也便……也便不虚度这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