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以为他在忙,唐思卓有点不好意思干坐着,四处打量,终于找到一个没关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底下用水桶接着。兴奋地跑去拧紧後,她笑着回头去看曾夏生,觉得应该得他夸奖,可他视线游移,咬牙站在那里,呼吸也顿时变得沉重,忽然冷硬地说:“等雨停你就回去。”
那时唐思卓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脸,被他生气的神情吓得大气不敢喘,缩回小板凳上,委屈地耷拉着唇角,盯着墙角的霉斑发呆。
曾夏生自知说错了话,更不该凶她,可他不会打圆场,不知道女孩生气时能怎麽办。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随後逃离客厅,冒雨喂猪喂鸡。终于在鸡窝摸到三个新下的蛋後,他找到理由,浑身湿透地回到唐思卓身边,语气生硬地问她要不要吃饭。
没人教过他如何讨人欢心,如何说一星半点的软话,他只知道长辈心情好点或者错揍了他一顿的时候,会在饭里多打一个蛋。
唐思卓完全不饿,却还是点了头。她生怕哪里又惹他恼火,轻手轻脚地跟在後头。曾夏生不准她靠近竈台,于是她把小板凳挪过来,坐在厨房门口,看他熟练地起锅烧油,打散鸡蛋,炒得香味扑鼻,再将电饭锅里的剩饭倒进去。厨房用来吃饭的小桌上糊着一层积年累月的油垢,曾夏生看了看,不想让她在上面吃饭,可她又端不动粗糙的大瓷碗,所以最後他站在她面前,手捧着碗,垂眸看她把脸贴在碗沿,用筷子往嘴里扒饭。
蛋炒饭而已,算不得好吃,唐思卓也没吃下多少,但这是朋友亲手炒的,不是肖桐那样为完成家务,也不是阿姨那样为履行工作,就是为想给她吃所以专门为她做的,因此她被轻易地哄好了。虽然後续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清楚曾夏生当时在闹什麽脾气,可她总想起蛋炒饭,同他计较不起来。
故而唐思卓起床後,看见一夜之间被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家,和餐桌玲琅满目丶过于丰盛的早餐时,也没了抗拒的底气,老老实实洗脸刷牙,在曾夏生对面坐下。
曾夏生彻夜未眠,双眼通红。
昨晚把唐思卓抱进卧室後,他仔细地检查过厨房,好在垃圾桶里还能找到她咬过几口的面包,好在冰箱里全是过期的速食和打蔫的水果,没有酒。合上冰箱柜门的瞬间,他心里生出强烈的後怕——如果林峰没来找他,如果他没有当真每日跟着她,如果今晚这场冻雨没有落下,会不会他下一次再听见唐思卓的消息,不是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喜讯,而是在某个瞬间悄然离去的讣告。
卧室床头堆满各种药品,曾夏生翻来找去,最後在被当成工作文件归置的纸堆里发现她的处方。唐思卓病了很多年,陆陆续续攒下一堆药,比处方上的种类多得多,所以才有胡吃的馀地。见她睡着後,曾夏生把它们都清出去,坐在客厅,对照处方一样一样地看,挑出能吃的丶该吃的,剩下都藏进橱柜顶格,免得她瞧见。
他把按剂量剪下来的几片药放在桌角,像对待一场普通感冒般,尽量自然地对她说:“先吃点东西,垫一垫再吃药。”
餐桌上碗盘摆开一大片。曾夏生一早就跑去超市,按她的喜好挑食材,煲粥煮面,还炒了几个菜。每样分量都不多,只要哪怕一个她有兴趣咽两口就好。
唐思卓没动筷子,她虽然很难找回昨晚那股进退两难的无力感,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曾夏生。”她语气平静,连名带姓地叫他,“我家什麽情况你也清楚,我从小就病了,只是长大才知道。可能有你一点原因,但我不是为你病的,不需要你背人情债,更不用你施舍同情。”
掰逻辑讲道理,即便唐思卓不是律师的时候,曾夏生也不是她的对手。因而他找不出话说,只能坐在那里,无措地盯着她。
然而唐思卓不准他蒙混过去,直接问他:“你有什麽想说的吗?”
曾夏生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裤腿摩挲,而後视线垂下去,仿佛不看她,就能积攒几分吐露真心的勇气。
“我想让你好一点。”
“我知道,谢谢你。还有吗?”
“之前不该跟你说那样的话。”
“我没有为你的语气态度生过气。你现在也不打算告诉我不是吗?那就不用道歉了。”
曾夏生的话被她堵回去,做错了事似的,再不敢多说一句。
“如果留在这儿照顾我能让你安心,书房里还有张床。给你买的衣服我也都透过水了,可以直接穿。当然,穿不穿随你。买菜的钱我来付,或者你不能接受的话,一人一半也可以。我的药你想管就管吧,记得每顿按量给我。门禁卡你先用我的,节後我会去找物业再要一张。”
唐思卓像谈判一样冷静地交代,最後说:“走的时候提前一点告诉我就行,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她说着说着,觉得这话好生熟悉,像是住家阿姨试工时肖桐的吩咐,然而她家的长工无欲无求,连工资都不用,饭钱更是倒贴。
唐思卓轻叹一声,拿起筷子,却猛然听见曾夏生沙哑丶低沉的声音。
“我不走了。”他说,“你病好了我也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