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虽已入秋,江明市气温却还维持在三十度以上。春夏的百花逐渐凋零,草木正盛,骄阳下是漫山遍野的油绿。
唐思卓在小学校门口绕来绕去,做不出当人面窜进去的事,终于等到周围没人的机会才钻过栅栏,从校舍後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上山。
肖桐近期沉迷于女人们的社交,日程比孙昌明还忙碌。孙昌明早就反对她把女儿关在家里,养得唯唯诺诺,小时还好,大了叫人笑话,因此唐思卓借口要出门写生,轻松取得了他的同意。
她拨开枝桠往上爬,起初还能听见底下车辆驶过丶行人交谈的声音,然而越往上,枝叶越繁茂,阳光透不进来,山脚的动静也被阻隔在外,习习凉风更是吹得叶片窸窸窣窣。唐思卓提心吊胆,脚步迟缓,又腾挪十几米後,彻底不敢走了。
她那天冲动之下回信过去,说想和他见面,曾夏生把位置约在这里。然而走到现在,原本的期待和忐忑被恐惧覆盖,唐思卓甚至生出些许委屈,想曾夏生一定已经开始讨厌她。
或许他根本没在前头等,叫她过来只是惩罚。
“这里。”
身後突然传来曾夏生的声音,唐思卓猛然回头,见他正扶着树干往上爬。
为避免旁人看见,他让唐思卓上山後往里走走,然而唐思卓到的时间晚于预计,曾夏生等待许久没见着,山里信号又不好,担心她走岔路,于是一路爬到顶,结果也没找到人。
先前自己翘课上山时没觉得後山树荫底下这麽昏暗,早知道不应该约她来这里,但唐思卓极少出门,很难在她所知范围内找到其他没人的地方。曾夏生站在山顶想了想,怀疑唐思卓没胆子走,抄近路快速折返回来,重爬一遍,果然见她被困在半道上。
唐思卓盯着他,眼眶顿时红了,手脚不自在地蜷缩着,紧紧咬住嘴唇,说不出来一句话。
曾夏生走近几步,站在她面前。
他很清楚唐思卓有多害怕被指责男女之事,从王辉嘴里听说越发离谱的谣言後,即便没有见面,也可以充分想见她的痛苦,因而犹豫过很久,曾夏生都拿不准该不该联系她。她或许像儿时一样需要他安慰,但此事因他而起,她也可能不想再见,自此把他排除在记忆之外更能得到平静。
挣扎到假期的最後一日,他发去一条空短信。
他答应过她的,会让她在假期结束之前至少收到一条来自朋友的短信,他要履行约定。
“对不起。”曾夏生说。
唐思卓眼中盈满的泪水随他的声音松动,接连滑落下来。她再克制不住,忽地扑进他怀里,生怕他要离开一般紧紧地抱住他。
她近乎号啕大哭,在泣声中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不断丶不断地重复着相同的话。
“我没有想要不理你。”
“对不起。”
曾夏生身上伤口拆线不久,特意穿长袖长裤,不想让唐思卓发现。然而皮肉的疼痛无法隐藏,撑着爬了两趟山已是艰难,被她一扑近乎眼前发黑。
那日他理智全无,差点把王辉的颅骨敲碎,发了疯似的撕打。直到对面看见动静,把王国栋叫回来,两三个成年人才勉强将曾夏生拽开。几个高中生被打得不轻,他自己也遍体鳞伤,胳膊被碎玻璃豁出一条到手肘的裂口,血肉模糊,却像是感觉不到疼,还在试图挣脱,要去扑打王辉。
最後为此赔出去一大笔钱,还丢了帮工的差事,爷爷气得又用烧火棍暴打了他一顿,雪上加霜。
曾夏生踉跄一步,快站不住了,更怕唐思卓摸到衣服下的纱布。他轻轻扶住唐思卓的肩膀,想把她推开。
然而他的动作刺激了唐思卓敏感的神经,她生怕这是分别的信号,猛地擡起头来,泪眼汪汪地问他,“你是生我的气了吗?”
“不是。”
曾夏生下意识答道,疼得几乎控制不了声音里的喘息。可当他垂眸望向那双眼睛,所有的疼痛竟霎时汇聚到心里,心跳一声重过一声,仿佛要震碎胸骨,裂土而出。
搭在唐思卓肩上的胳膊收了劲儿,曾夏生轻叹一声。
斑驳的光影里,他用指腹轻轻抹去唐思卓眼角的泪痕。
“我不会生你的气。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