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王氏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万事都要小心。有些规矩,也该再与你分说分说,免得你年轻不知轻重,伤了胎儿,也损了子和的体面。”她的话语听着是关切,字里行间却带着一种审视与告诫的意味。
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说文夫人到了。
文有晴心头微动。这位母亲,她对自己并不亲近,但自己的血脉里似乎总残存着一丝天然的亲近感。
文夫人脚步匆匆地进来,先与崔王氏见了礼,便急急走到文有晴身边,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心疼。
崔王氏看着这一幕,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不耐,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平和:“亲家母来得正好,我正与有晴说着孕期需要注意的事项。她忘了些事,难免疏忽。我们做长辈的,得多提点。”说完,崔王氏就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我的儿,怎的脸上没多少血气,可是哪里不适?”
“娘,我没事。”文有晴弯了弯唇角,心中那点莫名的愁绪,在生母的关切下,似乎消散了些许。
文夫人忽然想起崔王氏都叮嘱,她转向文有晴,握紧了她的手,语速不由得加快,带着一种急于将所有经验倾囊相授的迫切,“晴儿,你定要记牢了。头三个月最是要紧,万不可劳累,不可情绪大动,更不可……不可与他同房。”
孕期都知识像是潮水一样涌来,听得文有晴昏昏欲睡,她吃着精致的点心,实在不耐了,打断母亲的话:“我都生了一个了,知道了,知道了。”
文夫人叹了口气,继续喋喋不休道:“你生的又不是贤婿的孩子,再说你只是妾室,如今怀了首辅的骨肉,便是天大的靠山。千万要珍重自身,平安诞下孩儿,日後在这府里,才算真正……”
“妾室”二字,如同一记莫名其妙的耳光,毫无预兆地打在文有晴耳边,让她耳鸣了一瞬。
她猛地擡起头,眼睛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妾室?娘,你说什麽?”
厅内霎时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
“娘……你,你说什麽?”文有晴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像风中残烛,又问了一遍,“妾……室?”
文夫人意识到自己失言,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慌忙想要补救:“不,不是……晴儿,你听娘说……”
“不!”文有晴猛地甩开文夫人的手,踉跄着站起身,一步步後退,撞到了身後的花几,上面的粉彩瓷瓶摇晃了一下,险些坠落。
她看着眼前的母亲,只觉得她的面容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模糊而可憎。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些被刻意遗忘的丶属于“妾室”身份的蛛丝马迹,此刻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下人们偶尔闪烁的眼神,婆母若有似无的轻慢,府中一些她不曾涉足的丶象征着正妻权力的领域……
原来,所有的恩爱缠绵,所有的温柔体贴,都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她不是他的妻,只是他衆多女人中的一个,一个他暂时重视的……妾!
巨大的羞辱感和被欺骗的愤怒,像火山一样在她胸腔里喷发,烧毁了所有的冷静。
“我是他的妾室是不是?这五年来我不是没回去过,你为什麽从来不和我说?你是我的亲生母亲啊!亲生的啊!你和外人一起来骗我!”她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破碎的哭腔,“崔君集呢?他在哪里?我要见他!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文氏,你冷静点!”崔王氏听见响动,从门外进来,语气严厉,“休要胡闹!惊动了胎气如何是好!”
“胎气?哈哈……”文有晴凄厉地笑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你们在乎的,只有这个孩子吧?我告诉你,我不会当妾,中间是谁耍了手段我今天必须弄清楚,而且这个孩子,我不在乎!”
她像是疯魔了一般,转身就往外冲。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崔君集,问个明白!要他亲口承认这残忍的真相!
“拦住她!快拦住她!”崔王氏又惊又怒,厉声喝道。
厅外的侍女婆子们闻声涌了进来,试图拦住状若癫狂的文有晴。
“让开!你们都给我让开!”文有晴拼命挣扎,长发散乱,衣襟也被扯开。混乱中,不知是谁碰倒了角落里的博古架。一柄装饰用的丶开刃的短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她脚边。
那一刻,极度的愤怒丶绝望和被围堵的恐惧,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几乎是本能地,弯腰捡起了那柄短刀,胡乱地挥舞着,嘶喊着:“别过来!都别过来!”
刀锋在灯光下划出冰冷的弧线。
“啊——!”一个试图上前抓住她手臂的侍女躲闪不及,袖袍被划开,手臂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痕,虽不深,但鲜红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染红了浅色的衣料。
血腥味仿佛刺激了所有人。
“反了!反了!”崔王氏气得浑身发抖,亲自上前两步,想要夺下她手中的刀,“你这孽障!还不快把刀放下!”
文有晴此时已完全被情绪吞噬,见有人扑来,想也不想地挥刀格挡。
“嗤——!”
一声轻微的丶利物割破织物的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崔王氏的动作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绛紫色的缎面褙子上,从右肩斜下方至左肋,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边缘处,有鲜红的血色正快速洇开,不断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