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莲警惕地向四周望去,压低了声音:“姑娘,此事千万不能与他人说。”她表情有些纠结,尝试找到一个合适的说法,讲清楚这件事,“这算是宁远村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人人知晓,却只能在暗处说。”
“这是为何?”
“寿家姐妹死的时候,我还未出生,此事我也是听阿娘和祖母说的,她们说寿伯丧尽天良,兄长死了,只剩下两个亲侄女,他竟然还忍心送侄女去做圣女。寿伯或许也觉得此事有愧兄长泉下之灵,对外只说侄女生了急症,凡人已无法医治,若送到福地,神仙或许能救她,之後也不让人谈论。如今寿家在村子中极有威望,大家自然只能遵从,此事渐渐无人敢谈论,偶有提及,也说那姐妹二人遭了意外。”
或许是提到了家人,碧桃的情绪低落了几分。
往日最亲近的家人,如今却亲手发卖了她,荀舒看着她,只觉得这滋味定比被赶出司天阁时更绝望崩溃。
荀舒不想让她伤心,转了话题:“此事该是寿家的事,与西里正有何干系?为何会出现在那血书上?”
碧桃抿了下唇,继续说道:“我被西里正带回蔡家後,由府中老婆婆照料,她见我可怜,说了些往事,想要让我忘记伤痛。她告诉我她曾照顾过五个进府暂住的圣女,第一个便是寿知月。当年寿知月被带入蔡宅时,後脑受了重伤,每日里睡着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醒过来也是混混沌沌的,认不清人,连圣女祈福当日,都是在旁人的搀扶下,才能进入神宫的。
“除了寿知月外,还有四个姑娘,有的和我一样,是被家中发卖的,也有人如寿知月一般,是被掳走强迫的。”碧桃顿了顿,擡起头,眼中闪着光,“三日後,便是新一轮的圣女祈福,西里正恰在此时被厉鬼取了性命……我猜血书上说的那‘姐妹五人’,便是指这五个由西里正献上的圣女。她们被逼着献祭,魂魄不入轮回,成了如今这索命的厉鬼,亲手为自己报仇。”
碧桃将她所知道的事全部说出,末了再次乞求,不似最初那般强硬,声音中隐隐带着哭腔:“大人们,圣女一事,我的家人不会帮我,宁远村更无人会插手。我虽然不知圣女祈福究竟是什麽,不知圣女们去了哪里,可人人避之不及的事,绝不是什麽好事。我真的不想死啊……求求你们,带我出村吧,你们让我做什麽都行……”
李玄鹤思索片刻,侧头看了一眼荀舒,见她眼神闪烁,显然是想帮碧桃,这才开口道:“如今北边路不通,我们无法离开,若此时带你走,被发现後,定会全村搜捕,我们寡不敌衆,未必能保住你。不如你先回去,装作什麽都没发生,左右圣女祈福还有两日,一切还有转圜的馀地。”
碧桃有些失望,可还是乖巧点头。荀舒极为不忍心,安抚道:“我会看面相,我瞧你还能活很多年,放心吧。”
这话像是随口的安抚,可碧桃的心绪却奇异地平静下来。她点点头,真心实意道:“谢谢。”
几人将碧桃送回蔡宅,路上正好遇到外出寻找碧桃的蔡宅中人。他们看着荀舒几人,目光颇为警惕,还是李玄鹤主动开口,如往常一般随口编了个故事,说是为了驱鬼,要在宅子四处走走看看,寻了碧桃带路。
如今还有何事能比驱鬼之事还要重要?对面的人不敢多说什麽,寒暄几句後,带着碧桃匆匆离开。荀舒站在原地,看着碧桃随着蔡府的仆役进了宅子,又看着那大门合拢,脑中想的还是刚刚听到的事,忍不住道:“到底是什麽样的父母,会亲手将女儿推入火坑呢?”
李玄鹤并没回答她的疑惑,只拍拍她的发顶,柔声道:“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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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回去的路上,荀舒困倦不已,强撑着走回客栈後,连晚膳都未用,径直回了房间,脑袋沾到枕头的一瞬间便昏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梦中她穿过昏暗的棺材铺,走入闪着刺眼亮光的後院,姜拯端着刚做好的菜从厨房中走出,瞧见她後笑着招呼道:“饿了吧,快坐下吃饭!”
梦里的李玄鹤还是贺玄,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裳,经过她身旁时敲了下她的脑袋,而後笑着跑远。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砍树做棺材,一起推着棺材去卖。有钱时吃烧鸡,没钱时啃馒头,她为了补贴家用去市集上摆摊,姜叔因为不放心她,偷偷在墙角看了大半日,直到李玄鹤在路对面盘下一间铺子,打着司天阁的名字招摇撞骗,还可以顺带着照应她後,姜叔才安下心,不再出现。
明明都是最寻常的场景,这五年她曾经历过无数遍,可此刻却珍贵的像是大旱时最後一滴雨水,可能救不活将死之人,却能吊着他拼尽全力继续走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日,又像是一年,梦境中人催促着她离开,她挥手与他们一一作别。
好梦终散。
荀舒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时,房间里已然大亮,她适应了一下光线,晃了晃酸痛的脖颈,挣扎着想要起身时,惊动了房间里的人。
那人快步走到床前,替她挂好床幔,看着她笑:“饿了吧,可要用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