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画地为囚
常山王回到雷霆庄,实则是为辞行而来。不过逗留一两日光景,便要带着随从策马离去。小王爷眉宇间竟似对江湖恩怨与赵王之乱全然失了兴致,临行前只冲云鸢揶揄了句风延远:“若再不走,这厮怕是要与我割袍断义。相识近十载,倒不知他竟是个重色轻友之人。”
马蹄声渐杳。
风延远回头,见云鸢仍望着那一行人的背影出神,伸出手挡在她眼前,皱眉道:“还在看什麽?还惦记着跟王爷学射术?”
云鸢闻言回神,抿唇一笑:“谁要学那笨重硬弓。倒是公子那弩机,说好的连发二十针的,三针就卡住了,公子莫不是哄骗鸢儿的。”
风延远讪笑:“做的是仓促了些。今日就改好。走。马上改。”
风延远转身回庄,白色深衣恰被晨风掀起,衣袂翻飞如鹤翼。
云鸢随後踏入庄门,擡手欲合上朱漆大门时,指尖微微一顿,忍不住又向外望去——这片山谷被朦胧雾气笼罩,云海翻涌,分明与初见时已大不相同。
她想起风家望月谷的障眼法。难道……他在此处布下了风神阵?
接下来几日,雷霆庄宛如世外桃源。唯有远风卫无声出入,将千里外的江湖风雨及时带回。
很快,云鸢便在给岳南苍奉药时,听闻了豫州的变故。
不出所料,古月将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
八公山的战书箭信变作了盖着刺史私印的烫金邀函。各派门徒持帖来寻掌门,在刺史府前的广场上汇聚成一片刀光剑影的汪洋。加之尚存血性的好汉义士,和那些闻风而来的江湖浪客,或是为义气,或是为赏银,或是为扬名,在人群中高声叫嚷着“擂台何时开!”“官府戏耍好汉!”
豫州治所被搅得沸反盈天,长街短巷沸如鼎镬。商铺忙着凑热闹赚快钱。茶肆里的说书人连夜改了话本,将“刺史设擂”说得活灵活现;酒坊趁机擡高了杏花春的价钱,却仍被抢购一空;连那卦摊前都排起长队,尽是求问比武吉凶的武人。
洛阳城中,与赵王素来不睦的世家权贵借机发难,动不得你赵王,还治不了一个走狗刺史了?朝堂上奏章如雪片般飞向御案,有冠冕堂皇地声称要为“江湖义士”和“天下苍生”讨个说法,还有美其名曰也还豫州刺史一个“清白”。
豫州刺史刘淮犹如架在炭火上炙烤。
若将计就计设下擂台,那几个老骨头现在还硬着呢,怎会乖乖演戏?而赵王近日更是避之唯恐不及,连递三封书信都石沉大海。若此事牵连到王爷,莫说头上冠缨,便是项上人头也难保全。
好在他素来识时务。所以,就在御史台的钦差带着虎贲卫逼近弩台时,戏剧性的一幕上演了——几位掌门忽好端端地出现在刺史府门前,各自领着门人弟子扬长而去。不出三日,朝廷诏书疾驰而至:豫州刺史罚俸一年,罪名是“失职渎职,竟令私印遭人仿制”。这轻飘飘的责罚,倒像是给这场闹剧盖了个体面的印章。
风九禀报此事时,眉飞色舞。
“赵王这出连环计,先是被淮南王未雨绸缪止了干戈,临到收官又被高人摆了一道,到嘴的鸭子就这麽飞了,怕是要气急败坏摔杯子了!”他哈哈笑罢,忽又问道:“公子以为,这背後推波助澜之人是谁?”
风延远与岳老相视一笑,俱是摇头不语,只道赵王这是失道寡助。风九心中却已有了计较——事实上,江湖中人大抵也是如此作想。那只翻云覆雨手,除了当今衆望所归的淮南王,还能有谁?
除却这偶尔飘入的世俗风声,雷霆庄几乎与世隔绝,仿佛一处被时光遗忘的江湖净土。连那些飞过墙头的鸟儿都似被主人精心筛过的客人,羽翼掠过檐角时不带一丝杂音,啼鸣都收敛得恰到好处,仿佛生怕惊扰了这安宁。
风延远时而与岳南苍对弈,黑白子落,铿然有声;时而为云鸢改良弩机,教她如何借风势丶察地形,动中取靶。短短数日,云鸢已能踏叶飞身,凌空发箭,颇有几分“惊鸿掠影”的架势。
无奈这特制的弩针不能浪费,所以每次练完,她都得满院捡针锥。这日她飞身跃起,一箭偏射入古树高枝,针身深深嵌入树干,连个针尾都瞧不见。云鸢像只啄木鸟般攀在树上,短刃剜了半天,总算露出针头,再手脚并用,整个人吊在枝上发力——针是拔出来了,她却被反力一晃,结结实实摔了个仰面朝天。
一坐起来,竟发现风延远就站在树下,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唇角压也压不住,眼底盛满了促狭的笑意,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练了几日弩机,怎把轻功练废了?”
这人何时来了此处,难道是专等着看她狼狈出丑?她刚站起身,不料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刺痛,身子一歪又要栽倒。即将再次跌入泥泞的刹那,风延远长臂一揽,稳稳扣住她的纤腰,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