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中沉寂无声,庙外夜风呜咽,更添几分凄凉。
谁能想到,区区两三月,赵王已经将整个皇城控于掌中。前有铜墙铁壁般的城池关卡,後有赵王无休止的追杀。此刻留在城外,他们是惶惶如丧家之犬的亡命徒;若侥幸入城,怕会立刻成为瓮中之鼈,四面楚歌。
进亦难,退无路。这盘死局,似乎已走到了尽头。
风延远看着篝火,又低头看看沉睡的云鸢,指节捏得发白。淮南王则闭目凝思,眉宇间的沟壑深如刀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深夜忧虑弥漫之际——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丶仿佛枯枝折断的声响碎在夜风呜咽声中,几不可闻。
风延远眼中寒芒暴涨,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刹那,身形已如鬼魅般暴起!
积郁丶焦灼丶警惕丶守护……种种情绪凝为雄浑掌力,狠狠拍向声音来处的夜雾,锐啸声撕裂空气,所过之处草屑纷飞。
一道人影凌空一折,衣袂翻飞如鹤翼舒展,竟瞬间不见了踪影,再定睛时,已飘然落了破庙前庭。
月色映照下,那颀长身影衣带当风,恍若谪仙临世。
淮南王心中微震——此人轻功造诣竟至如斯境地!风延远方才那一掌可谓沧浪叠雪,便是江湖一流高手也难全身而退。
“好你个老三,回回见面下死手!”尾音带着惯有的慵懒。
“二哥?!”风延远眼中倏忽间迸出的惊喜之色,转瞬间又化作几分恼意,他剑眉倒竖,“你既在此,为何不早出来,偏要躲躲藏藏鬼鬼祟祟?”
“我怎知是谁在这破庙里?”风延轩擡步上前,广袖垂落如流云,“你哪来的火气二话不说就一掌劈来?”
风延远噤若寒蝉。他确有些惊弓之鸟的鲁莽,方才若是普通路人,或是二哥一不留神……
风延轩却已掠过风延远,径直到淮南王面前,“在下风延轩。”风延轩对着淮南王潇洒一揖,“见过王爷。”
淮南王微微倾身,双手稳稳扶起风延轩:“原来是风家二公子!不知风二公子为何会在此处?”
风延轩嘴角噙着懒散笑意:“在下与阮氏有些交情,前些日子正在阮家做客。阮七郎近日被盯得紧,为免打草惊蛇,只好由某这个闲人来给王爷带信儿……”他目光扫过庙中衆人,落在云鸢身上时,不由一滞,“鸢儿?”
淮南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公孙白设诈降计,诱孤轻敌,又在落魂崖布下天罗地网。幸而药师先行一步挟持刘淮,拖得一线生机。她自己却被刘淮重伤……”他轻叹,“刚服下碧血丹,还不知何时能醒来。”
风延轩望向风延远,却见他素来冷傲的好弟弟宛如霜打的鹌鹑,狼狈不堪。心中一叹:怪不得这厮那般失了方寸……
“轩公子方才说带来了阮七郎的信?”
风延轩应道:“数日前,七郎打通一处禁军关卡,可供王爷悄无声息潜入。不过……”他摇摇头,“如今公孙白既敢如此设局,想必禁军已被尽数渗透,那处暗门还不知是否暴露……”
又回到了方才的僵局,衆人再次陷入一阵死寂。
“但。。。。。。”风延轩突然话锋一转,“还有个消息。近日洛阳城内,陆陆续续聚集了数百名剑客。”他从贴身处取出一份名册,锦帛被叠得整整齐齐,“这些人皆通过阮家暗桩向王爷递了投名状——只待王爷一声令下。”
淮南王闻言一震,接过名册的双手微微发颤。借着跳动的火光,他看清了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洛江平丶许稷丶花鬼目丶西无骨丶左逍遥丶魏千机丶无妄……有寿春王府的旧部门客,有十大门派的顶尖高手,更有名震江湖的独行游侠。
世人皆道天下熙攘,利来利往。当日离开寿春,他辞别门客时并未作任何要求。一则前路未卜,生死难料;二则他无可相许。若论威逼利诱,他如何比得过权倾朝野的赵王?
若说他需要的是什麽,那怕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英雄!是甘愿埋骨荒丘,不求青史留名的义士!是愿以碧血染青天,只为正义映乾坤的豪杰!
此刻,淮南王望着手中这份沉甸甸的名册,眼眶微热,嘴角却扬起一抹久违的笑意。原来这世间,真有这般侠肝义胆的英雄!他们不为功名利禄,不图荣华富贵,只凭一颗赤诚丹心,一腔滚烫热血,甘愿与他这个落魄王爷共赴刀山火海!
刹那间,破庙内的气氛为之一振。月色也似乎更明亮了。那些被血污和尘土覆盖的面容上,疲惫的皱纹渐渐舒展,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皆映着盈盈月辉。
“依在下浅见,”风延轩一笑,“王爷如今若要进城,倒有个更好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