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明修栈道
晨光斜映,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客舍,此刻却死寂如荒冢。花厅里,几个胆小的食客正欲起身离席,却被玄甲卫一个凌厉眼神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凝滞,仿佛稍一喘息,便会惊动这满室的杀机。
云鸢面色如常,脚下却悄然碾动,将那块血淋淋的皮肉踩得更深。
邻阁探头的男子已起身,缓步走向敞开的阁间门口。晨光掠过他腰间的佩剑,寒芒一闪,云鸢蓦地记起——此人正是那日忘忧客舍围杀风延远的四人之一,无极门左逍遥。如果他在此……她正想着,又见一人从阁内走出,却是忘忧客舍的另一个无极门人魏千机。
“还真是风三公子。”左逍遥道,回头看了眼不动声色的魏千机。
那颍川男子目光如刀,在风延远身上缓缓刮过,忽而冷笑一声:“在下梅寒川。”他嗓音低沉,“雷震天寿宴上,本想领教风三公子的高招,可惜未能如愿。不想今日竟在此处相逢。”他唇角一掀,讥诮之意更甚:“风家这阳奉阴违的手段,倒是一脉相承,半点不叫人意外。”
“梅少侠慎言。”左逍遥擡手扶住雕花门框,眉头微皱,目光转向肖统领,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看来是场误会,怪我们信号放得早了。”
“误会?”肖统领眉头一拧。
左逍遥摊手:“我们方才听见门被推开,便放了信号,哪知——”他朝风延远一笑,话锋忽转,“风三公子昨日才去过王府,深得淮南王信任,肖统领想必也见过,难道……还要怀疑他是接头人不成?”
他语调轻缓慵懒,甚至略带戏谑,却字字如针。一时间,阁间内气氛凝滞。
窗外晨风掠过檐角,带起一阵细碎的铜铃声。
云鸢心中暗凛——原来这几人早在此设下天罗地网,专候那谍人现身。
可这梅寒川。。。
她只从风九口中听过此人名号,说是八公山寿宴後比武较技时大放异彩的梅里庄少主,却在最後一刻刺向西无骨的那三枚毒针惹来轩然大波,引得花鬼目与梅九蟒大打出手。
云鸢细细打量着那梅寒川。若那毒针只是被人暗中调换,此人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愣头青;但若是有意为之…。。。
肖统领略作沉吟,目光忽钉在梅寒川脸上:“梅少侠,你本该在楼下守着,却擅自闯入阁间查人,作何解释?”
梅寒川道:“风三公子既已识破在下,若不先发制人,只怕传信销赃,悔之晚矣。”
“胡言乱语!”左逍遥广袖一甩,笑道:“早说过你这身功夫扮不得粮商。风三公子何等眼力,识破你再正常不过,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
梅寒川突然厉喝:“若那接头人是风家罪奴——在下还该坐视不理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果然!云鸢倏然擡眸,正对上风延远投来的目光。四目相对的刹那,二人心中同时一凛——中计了!
绿绮广袖掩唇,笑声如银铃轻颤:“梅少侠倒是好眼力。”她眼波流转,“只是不知,您怎麽就一眼认出这是风家罪奴了?”
梅寒川冷笑一声,踱至尸体旁。他靴尖踢了踢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嗤道:“倒是个忠心的狗奴才,临死还不忘毁掉黥纹保全主子。”说着蹲下身,两指翻开死者耳後翻卷的血肉,“可惜。。。。。。”他指尖一挑,带起一块黏连的皮肉,“这烙印没抠干净。”
这罪奴自毁面容果然是在欲盖弥彰。云鸢觉得自己踩着肉皮的脚微微发麻。
先前他们借追杀典签阁刺客之机,顺势营造风延远为王府效力的假象。淮南王不予追究,是因那三个“夜游神”非等闲之辈,这般高手怎会是弃子?若风延远真是同谋,又岂会出手击杀?
可如今。。。。。。
云鸢馀光扫过阁间内虎视眈眈的衆人,寒意自脊背窜上——风家暗谍与风延远同时现身于此,前日那场精心设计的戏码,怕是要被重新掂量了。
绿绮忽然後退半步,罗袖掩面,纤指微颤:“这。。。。。。这血肉模糊的,少侠还是莫要再拨弄了。”
左逍遥倚在雕花门廊上,无奈地摇头轻笑:“要我说,这黥纹。。。。。。就算是风家的印记又如何?这人还未来得及做什麽。我看梅少侠倒有些立功心切……”
“若无贼心,何必自戕?”梅寒川冷笑一声,就着尸身的衣襟拭净手上血迹。忽地从袖中掏出一团皱帛:“方才闯入时,正见此人在吞咽此物。”他目光如刀,剜向始终沉默的风延远,“风三公子紧追不舍,莫非。。。。。。也是为了这个?”
绿绮往左逍遥肩旁又躲了躲:“这般污秽之物,梅少侠倒是。。。。。。不嫌腌臜。”她蹙眉细看,“只是这帛上空无一字,这人吞它作甚?”
梅寒川将锦帛对着晨光展开,冷笑道:“这帛倒是颇有玄机。”他指尖在帛面一拈,“白矾书字,遇水方显——肖统领还不明白麽?”
“铮——”统领抽出环首刀,刀脊映着梅寒川镇定自若的面色,将那方染锦帛挑上刃尖。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梅寒川,“梅少侠果然机敏,看来这一功,是必要给少侠记上了。”
梅寒川拱手道:“肖统领谬赞,在下不过仰慕王爷盛名,只盼能为王爷效命。”
肖统领凝神看他片刻,方转身朝楼下厉喝:“来人!备水!”
“哎,且慢。”左逍遥广袖一振,“此物若真载着王府秘辛。。。。。。”他笑意不达眼底,“我等白衣岂敢窥看?不如统领将此物一并带回府中,均验过再议如何?”
肖统领微怔,忽而朗笑道:“还是左大侠思虑周全,只是……”他看向风延远,“要委屈风三公子,同某走一趟了。”
风延远沉默如渊,拂袖下楼。
在他推门刹那便已察觉,那罪奴确是风谍。这死士分明是来送命的,耳後那未除尽的黥纹是刻意留的破绽。不必说,那锦帛上僞造的王府机密,定可直接做实他“敌谍”的身份。这类手段,他那兄长使了这些年,花样都不曾换过。他连怒气都懒得再生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