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翌日晨光斜斜漫过青瓦,罗三瑥攥着木盆边缘的指节终于松了些力气。
院中晾衣绳上,素色布衫在晨风里轻轻晃着,她踮脚将最後一件衣物挂上,指尖刚触到绳结,便听得院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你找谁?”她猛地转身,手不自觉按在腰间,那里本该悬着宫中人惯用的短匕,如今却只剩空荡荡的布带。
来人穿着灰布直裰,身形瘦削,见了她便躬身垂首,声音压得极低:“小人奉尚公大人之命,来寻罗三瑥罗内官。”
罗三瑥喉间发紧,指尖掐进掌心:“你是从宫里来的?”
那人擡眼扫了她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只从怀中摸出个封泥印着墨纹的信封。
她接过时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指腹,心下又是一紧,待目送那灰影消失在巷口,才攥着信封快步回了屋。
木门“吱呀”合上,她拆开信封的手止不住发颤。
纸上字迹潦草,只寥寥数语:“宫中事未竟,今约巳时于西市茶肆後院,盼君一晤。”
墨迹未干,仿佛写信人落笔时也心绪难平。罗三瑥将信纸按在胸口,窗外晨鸟的啼鸣忽然变得刺耳。
她明知此去或许是险,却还是在铜镜前理了理衣襟,把鬓发别得整齐些,终究还是推门踏入了巷外的晨光里。
西市茶肆後院的梨树枝叶繁茂,细碎的阳光透过叶片洒在青石板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罗三瑥刚跨进月亮门,便见廊下立着个玄色衣袍的背影。那人背对着她,广袖垂在身侧,腰间玉带勾着块白玉佩,风一吹,玉佩相撞的声响熟悉得让她心头骤缩。
是他吗?
她脚步放得极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廊下的人似是察觉到动静,忽然转过身来。
罗三瑥瞳孔骤缩,本能地想转身跑,可双脚像被钉在原地,连呼吸都滞住了。
李胤的脸就映在晨光里,眉峰依旧锐利,只是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那双曾含着笑意的眼,此刻正牢牢锁着她,像要将她看穿。
“怎麽,见了本殿,就只想逃?”李胤一步步朝她走近,玄色衣袍扫过地面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停在她面前,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能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拂过耳畔。
下一瞬,他的声音骤然冷硬:“罗三瑥,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罗三瑥垂着眼,睫毛剧烈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它落下。
她能感觉到李胤的目光落在她发顶,带着滚烫的温度,忽然,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拥进怀里,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竟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我想听你的解释,不管你说什麽,我都信。我只问你一句——从前对我,你是真心的吗?”
她猛地推开他,後退半步,指尖攥得发白:“对不起,殿下。”
话未说完,後院的侧门“哐当”被撞开,尾刀一身劲装闯了进来,目光先扫过罗三瑥,又飞快落回李胤身上,声音急促:“殿下,果然有人跟来,您得赶紧躲躲!”
李胤眉头紧锁,伸手想再拉罗三瑥,却被她轻轻避开。“殿下,”她擡眼望他,眼底蒙着一层水雾,却语气坚定,“不管我在何处,都请您莫要好奇;不管听到我的什麽消息,都莫要动摇。往後,我也会如此。”
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李胤的手僵在半空,罗三瑥咬了咬唇,转身跟着尾刀往暗门走,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李胤还站在廊下,玄色衣袍在风里猎猎作响,目光牢牢锁着她的背影,像要刻进骨血里。
“哐当!”前院的门被撞开,大批侍卫涌了进来,领头的竟是平日里总捧着书卷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大理寺卿刘扬。
他穿着一身绯色官袍,手里握着腰刀,额角却渗着冷汗,目光扫过院中的李胤,神色瞬间变得犹豫,显然没看到他想找的人。
李胤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刘扬忙躬身行礼,声音发颤:“臣,参见殿下。”
“刘大人倒是好兴致,”李胤缓步走下廊阶,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语气带着明知故问的嘲讽,“本殿听闻有人递消息,说此处有陷阱等着我,便来看看热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刘大人,难道,那设陷阱的人,是你?”
刘扬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官袍领口:“殿下,臣是偶然得知逆贼一夥人的消息,才……才过来查看。”
“逆贼?”李胤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骤然变冷,“刘大人是说,本殿是逆贼?”
刘扬猛地跪倒在地,头埋得极低,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胤蹲下身,手指捏着他的领口,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刘大人,眼下唯一的活路,是把告诉你消息的人交出来。你该知道,本殿的耐心,向来不多。”
晨光里,刘扬的肩膀剧烈颤抖着,院中侍卫们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只有梨树枝叶依旧在风里轻轻晃着,落下几片细碎的花瓣,落在李胤玄色的衣袍上,转瞬又被风卷走。
东宫偏殿的烛火已燃至过半,烛芯爆出细碎的火星,将李胤明黄衣袍上的暗纹映得忽明忽暗。
他甫坐下便觉心神难定,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终是按捺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尾刀,罗瑥……还好吗?”
尾刀垂手立在阶下,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闻言动作微顿,墨色眼眸里无甚波澜,只依言回道:“回殿下,暂无大碍,很快便会转移至安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