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你昨夜去了何处?”皇帝的声音又沉了几分,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李胤擡眸,目光扫过下方孙兴得意的嘴脸,缓缓道:“回陛下,正如孙尚书所言,儿臣去了城西的‘醉春坊’,也去了城南的‘博运堂’。”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孙兴脸上的笑意更浓,正要再添一把火,却听李胤继续说道:“儿臣以为,欲为圣君,必先察民意。深宫高墙之内,闻不到民间疾苦,听不到百姓心声。
这些日子,儿臣与市井百姓相处,听他们谈收成丶说苛税,也知晓了不少朝堂上听不到的实情,这,便是儿臣出入那些地方的缘由。”
皇帝的脸色稍稍缓和,指尖在御座扶手上轻轻敲击,显然是打算就此揭过此事。
可孙兴怎会甘心,立刻上前一步,高声道:“陛下!太子此言荒谬!他口中的‘百姓’,难道是那些倚门卖笑的妓女丶嗜赌成性的赌徒?与这些人为伍,何谈体察民意?分明是为自己的荒唐行径找借口!”
“是啊!怎麽了?”李胤突然反问,目光直直看向孙兴,“妓女之中,有被恶霸逼良为娼的良家女子;赌徒之中,有被苛税逼得走投无路的农户。
他们虽身处底层,却比某些身居高位丶只知谋私的官员更懂民间疾苦,孙尚书觉得,与他们交谈,有何不妥?”
孙兴被问得一噎,随即转向皇帝,双膝跪地:“陛下!太子巧言令色,混淆是非,此等行径若不惩戒,恐难服衆!请陛下废除太子之位,另择贤能!”
话音刚落,殿内立刻有不少官员纷纷出列,躬身附和:“请陛下废除太子!”这些人多是季克与孙兴一党,此刻见风使舵,巴不得将李胤拉下马。
李胤环视着这些“墙头草”,脸上不见丝毫怒意,反而从容一笑:“诸位大人的心意,本殿知晓了。只是今日这朝会,本殿还不能走,前些日子在花楼丶赌场里,听闻了些有趣的事,正想与诸位分享,不知各位是否愿听?”
“太子!”皇帝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警告,“朝堂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
“陛下,”李胤转向御座,躬身行礼,“儿臣所言,句句关乎朝局安危,只需半柱香时间,若说完之後陛下仍觉不妥,儿臣甘愿领罚。”
皇帝沉默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
李胤转头看向一旁的郑德浩,後者立刻上前,将怀中一叠纸张递给他。
李胤接过,手臂一扬,纸张便如雪花般飘落在殿内的金砖地面上。“诸位大人,不妨看看,这些画像上的人,有没有熟悉的面孔?”
朝臣们纷纷俯身去捡,只见每张纸上都画着一个人的面容,线条清晰,神态逼真。有位老臣拿起一张,疑惑道:“太子殿下,这些人为何都闭着眼睛?”
李胤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季克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是啊,为何呢?”
他顿了顿,不等衆人反应,便缓缓道出答案,“因为他们都死了。有的是因为在酒肆里说了句‘苛税过重’,当晚便被人灭口;有的是因为撞见了官员私会,次日便‘意外’落水;还有的,只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死人,总是最能保守秘密的,不是吗?”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
李胤继续说道:“先前东宫遇袭,刺客被当场斩杀,事後有人说,这些刺客是江湖组织‘红枫会’的人。可儿臣却觉得事有蹊跷,便让郑侍郎暗中调查,竟从刺客的尸体上,找到了联络人的线索,也就是昨夜被擒的那厮。”
“可……可官方文书上明明写着是红枫会所为!”有位官员颤声说道,显然是被李胤的话惊到了。
“文书是人写的,真相却不是人能随意篡改的。”李胤拍了拍手,殿外立刻传来侍卫的脚步声,两名身着甲胄的侍卫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脸上布满血污,连站都站不稳,只能被侍卫拖着前行,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朝臣们见状,纷纷後退,脸上露出嫌弃与惊惧的神色。孙兴更是脸色发白,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笏板。
李胤俯身,目光锐利地盯着地上的人,声音冰冷:“说,当初叫你召集刺客丶刺杀本殿的幕後主谋,今日在这朝堂之上吗?”
那人缓缓擡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一双眼睛因恐惧而瞪大,他扫过殿内的朝臣,目光在孙兴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像被烫到般垂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在……在的。”
“指认出来。”李胤直起身,语气不容置疑。
那人颤抖着擡起手,指尖指向人群中的两人:“是……是孙大人,还有徐大人……”
徐江是吏部侍郎,此刻被点到名,顿时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孙兴则强作镇定,厉声喝道:“你这厮休要胡说!本尚书与你素不相识,何来指使一说?分明是有人指使你诬陷本官!”
“诬陷?”李胤冷笑一声,转向郑德浩,“郑侍郎,刺客们行刺前,收到的田地丶黄金,都是从何处来的?”
郑德浩立刻出列,双手捧着一本账本,躬身道:“回陛下丶回太子殿下,经属下调查,刺客们收到的田地,皆在孙尚书的远房亲戚名下;而黄金,则是从孙尚书在城外的一处秘密银库中取出的。这是银库的出入账本,上面有孙尚书的私印,请陛下过目!”
内侍立刻上前,将账本呈给皇帝。孙兴见状,脸色彻底变得惨白,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徐江也跟着跪下,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陛下饶命!臣是被冤枉的!”
李胤看着两人狼狈的模样,眼底没有丝毫怜悯:“冤枉?孙尚书,方才这人指认你时,你说他诬陷;如今账本在此,你又说冤枉,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
他不再看两人,对着殿外喊道:“来人!将孙兴丶徐江拿下,打入天牢,严加审讯!若有抗拒,不必留情!”
侍卫们立刻上前,将两人架起。孙兴和徐江一边挣扎,一边高声喊冤:“陛下!臣是被陷害的!求陛下明察!”可皇帝坐在御座上,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认了李胤的处置。
待侍卫将两人拖出殿外,皇帝才疲惫地摆了摆手:“今日朝会,就到这里吧。”说罢,便起身离开了御座,由内侍搀扶着往後宫走去。
朝臣们见状,也纷纷散去,只是看向李胤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与忌惮。
季克正要随着人流离开,却被李胤叫住:“宰相大人,请留步。”
季克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太子殿下还有何事?”
李胤从怀中取出一张画像,递到季克面前。画像上是一位年轻女子,眉清目秀,眉宇间带着几分温婉。“宰相大人认得她吗?”
季克的目光落在画像上,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又恢复如常:“老臣……不曾见过。”
“哦?”李胤挑了挑眉,声音轻缓却带着压力,“可本殿听说,这位姑娘是半年前在长乐宫当值的宫女,名叫禧儿。她不久前无缘无故死了,死的时候,刚生下一个男婴,只是那男婴,却在出生後不久便消失了,至今下落不明。”
他凑近季克,声音压得极低:“宰相大人,你说,这深宫之中,究竟藏着什麽秘密?那消失的男婴,又去了哪里?你……不好奇吗?”
季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擡起头,看向李胤,却见对方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仿佛能将人吞噬。晨光透过殿门洒进来,落在李胤的侧脸,一半明亮,一半晦暗,竟让人看不透他此刻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