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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鱼撇波（第2页）

周思颐拍下肩头落雪，问道：“她怎麽样？”

沈相楠摇头：“今日伤虽不致命，可顽疾沉疴，加上唐府一事打击过大……庞大夫的意思是，再留时日也不过多受一日苦痛。”

周思颐擡眼看向唐府门匾，良久，他道：“走吧，进宫。”

沈相楠面容划过一丝错愕道：“殿下不进去看看吗？”

“她不会见我，又何必徒增她心烦。”

“大人醒着，不如让玉沙去问问？”

“沈相楠。”周思颐打断他的话，“惠王府後来种下的梧桐，不论我再如何精心护养，终究生得没有唐府这棵枝繁叶茂，後来无法上心，第二年倒是茂盛许多。”

“她既回了家，生与死，该让她选择。”

沈相楠握紧伞柄，问：“殿下在撞开城门前，就知晓唐大人在门後，对吗？”

“我知道。”周思颐看着他，“你觉得我太无情？”

“战场杀伐一念绝无心软，我只怕殿下来日重蹈覆辙，再思及此会觉得後悔。”

“若是梧念不愿，禁军绝无可能将她带到西城门，她宁愿自刎也不会任人宰割。”周思颐任风雪覆满头，“这是她的选择，她换冯福云亲临西城门，就没想过要活着回来。”

“我不是陛下，不会做鸟尽弓藏之事，平云京今日定当不会在我手中重演。”这是周思颐给沈相楠的诺言。

沈相楠手背骨节因使力变得分外显明，愠声道：“我当然知道殿下不是陛下，我还知道你再不见唐大人一面，再不说上一句话，将来就没机会说了！”

“到那时呢？殿下会後悔今日没踏进唐府的门吗？”

沈相楠转身快步走向唐府，又回头指着周思颐叮嘱。

“不准走！等我回来！”

周思颐愣在原地，竟生不出一句话来。

天上的雪逐渐变小，周思颐下了马，扫去鬃毛积起的霜雪。

玉沙搀扶着唐梧念来到门前，沈相楠替她撑伞挡下大半风雪。

她脖间被裹好药的纱布掩去狰狞伤痕，十指也被尽数清理干净，除去毫无血色可言的面容，仍如往日一般脊梁挺立，眉目凌傲。

周思颐刹那恍惚，随即要去接人，正当他要迈过唐府门槛时，玉沙出言制止他的动作：“殿下！唐府如今不迎天家客。”

他顿足，撤开脚往後退了几步，直到唐梧念缓缓行至他面前。

玉沙将唐梧念的双臂递向周思颐，他犹豫片刻，不知是该接过还是不该接过，最终才选择小心翼翼搀扶过唐梧念。

唐梧念只能用气音艰难发出极为轻弱的声量，周思颐低头俯在她唇边，方听清唐梧念所说：“之前不曾问过，你的短刀叫作什麽名字？”

没有横隔其中的生死，没有黄绸带来的剧变，仿佛还身在惠王府，仿佛一切不曾改变。

“流光。”周思颐凝视她的眼睛答道。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

唐梧念慢悠悠点了头，继续问：“我不向你讨过什麽，你将流光赠我可好？”

周思颐握住她小臂的手一抖：“我若是应了你，小寒今日，会否是你我生平最後一面？”

唐梧念面上浮现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她说：“殿下，我只盼你送我一程。”

天地悄然，风雪却盛，站在不远处的玉沙和沈相楠其实听不清二人对话。

对视半晌，周思颐从腰间抽出流光，没有直接递给唐梧念，而是顺势将她耳廓边一缕青丝斩下，稳稳当当停落在手心，牢牢握紧。

“你这又是何必？”

“当初我应你不行成婚那些繁琐礼节，是因怕真将你拘在了惠王府，後来我数次後悔，後悔不如行了礼，你我是名正言顺生同衾死同xue的夫妻。”

“若是勉强将那几坛酒当作合卺，也尽被摔碎成片，如今甚至连结发都不曾。”

唐梧念无奈叹道：“殿下明知，我会葬在唐氏祖莹。”

周思颐紧紧握住唐梧念的手腕，自顾自说：“你向我讨流光，总得有对等的物什与我换了，那是周岁我收到的第一份礼，随了我前半生。”

“往我後半生，百年千年，这缕发便替流光陪着我罢。”

“殿下本不必自囚。”唐梧念咳了几声，牵动脖前伤口，她艰难地将话尽数说完，“你我生死，过客而已。”

周思颐怔了怔，随後，他将流光收入鞘中，交付唐梧念手心。

“梧念，你总对我如此狠心。”

唐梧念握紧流光，喉头上下滑动，她抽离出被周思颐紧握的手，不曾弯下脊梁，只退後一步，用尽全身气力字字清晰地说：“唐氏梧念，谨拜殿下尊前，愿殿下千岁安康，太平岁宴。”

玉沙连忙上前扶过唐梧念，周思颐目光始终未曾从她身前移开，唐梧念话语一落，转身朝唐府而去，直至唐府大门将她的身影一点一点盖过。

周思颐驻足片刻，才转身走出门檐，对沈相楠道：“往後不要和我说这吉利话。”

沈相楠重新撑开伞举过二人头顶，随口一问：“殿下给了大人什麽？”

“一把刀。”

沈相楠皱起眉，低声问：“大人会用这把刀寻短见吗？”

周思颐目光落于手中一缕青丝。

“谁识蒯缑归思苦，不堪此生向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