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番外二十岁
◎独立世界的莫比乌斯◎
有什麽东西改变了。
从既定的命运中丶从造物者书写的结局中——挣脱出来了。
…………
织田作之助摇晃了一下,从被特异点弹出的眩晕中站稳。他对面的安德烈·纪德静静地躺在地上,已然失去了生息,面上还浮着满足的微笑。
漫天米白色的纸张飞旋,哗啦啦下落,从整个世界丶充盈这座舞厅的所有空间,像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被鲜血和亡者占据的洋房窗外,白鸽拍打着翅膀飞过,在室内投下飞翔姿态的阴影。
“太宰治!”女性的声音在近处响起,织田作眼瞳一缩,转身将无知无觉的青年接在怀里。
连带着与谢野晶子一起,三人倒在地上,一个压一个。
但暴怒的医生无暇顾及其它,握着手术刀的刀柄就是一拔。血点溅上她的脸和洁白的衬衣,连带着持刀的手套都被浸染,使她看起来不像救人,而是在行凶杀人:“胡来的混蛋——”
“【请君勿死】!”
0。5秒结束之前,血流停止,伤口愈合。
与谢野直直地看着西装之下恢复平整,出神片刻,将目光移到青年脸上,毫不留情地打了一耳光。她扬手时手术刀脱手飞起,响亮的啪的一声之後,金属的小刀才叮铃落地,还在地砖上滑出去些许。
织田作之助这才领悟到发生了什麽,震惊之下失去言语;芥川龙之介惊魂未定,脸色惨白,站在与谢野身旁浑身僵硬;舞厅里只有与谢野的喘|息,因为紧迫的压力和终于能释放出来的怒火。
就算特异点能将太宰治的时间静止在心脏停跳的瞬间,给她留出赶过来的充裕,那急救与【人间失格】恢复之间的0。5秒也太短暂了。
——剩下的一巴掌,等他醒来之後再打。
女医师这麽愤愤地想着,一手撑着地面起身,走到正对织田作的那边:“需要治疗吗?我带了刀来。”
“……不,谢谢。”织田作喃喃道。他也吓得够呛,这时候能想起来主动去做的只有把太宰的脑袋往自己腿上摆的端正一些,舒服不舒服另说,至少别让观者産生“这尸体倒得好随意”的感觉。
那个没有名字的孩子给他的小本子被压住了,织田作伸手在太宰毛茸茸的脑袋下边摸索片刻,把笔和册子一起拿出来放到旁边,想了想又塞到怀里。非常重要的东西,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绝对不能丢失。
沉默持续了很久——也可能并没有很久——连夕阳都完全坠落到看不见的地方,西边透过彩色玻璃照进的霞光从暖橘一路加深渐冷,最後变成含着霭霭灰蓝的艳紫。
最後一丝紫色消失之前,映进一只鸢色的眸子里。
太宰治睁开眼睛。
仿若大梦初醒,朦胧的雾气後视野恢复清晰,首先看见的就是故友在夜色中越发深沉的红色的发,和吊着水晶吊灯的高大天花板。
“太宰先生!”
一直死去般僵立原地的芥川龙之介终于恢复呼吸,脑子里绷着的弦骤然断裂的瞬间他扑了过去,又小心的没有造成任何可以被定义为负担的触碰:“您还好吗?感觉怎麽样?!”
与谢野拍拍他的肩膀:“退後一些,他好像还没恢复意识。”
少年人就猛地退後,只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织田作想到什麽,低头问:“记忆有没有出问题,太宰?”
被询问的对方转动眼珠,用那种恍如隔世的漠然眼神看了他好久,才眨眨眼睛,恢复了些许作为人的神情:“织田作……”
“我在。”
“……”
“太宰?”
“……哈。”
名为太宰治的青年低低地笑了起来。没有人能听出其中蕴含着什麽样的感情,说是欢欣或者与之相反的别的什麽都能沾边,但说多复杂又不至于。唯一能确认的,是这笑声持续到最後甚至有几分爽朗,和青年“往常”的形象丶身上黑漆漆的衣着相比,十分违和。
违和极了。
织田作不由皱眉:“太宰?”
“不用担心。”太宰治笑够了,诈尸般直挺挺起身,晃动脖子摇动手脚,还在地面上踏踏实实地踩了好几下,地砖被皮鞋踩的咯噔作响。
他在适应身体,虽然看起来像做广播体操。
但那半年的虚无实在是太磨人啦,虽然看得见听得出闻得到丶触感口感一应俱全,却都是在被动接受信息,除此之外一应俱无,更不用说操纵着身体进行活动。用通俗易懂的比方来说,他现在就像是瘫痪多年的病人,一朝痊愈,连走路的感觉都几乎忘记。
好在他擅长也习惯忍耐,不管是疼痛还是别的什麽,就算脚下像踩着棉花空虚没有实感,也能僞装的与常人并无不同。太宰治最後揉了揉手腕,回身冲仍坐在地上的织田作伸手——
“好久不见,织田作……”
回身时动作幅度略大,肩上一直披得稳稳的黑色大衣飘然落地。
夜色从他身後不远处的玻璃窗里透进,在无灯无光的室内弥散开来。那件大衣就这麽无声落在地上,和白纸与子弹并血泊融和到一起,最後消失在朦胧的光影的间隙,无人能看清。
“要我拉你起来吗?”
——他露出一个神佛般的微笑。
……
两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