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那个黑皮,是老师他领兵对抗了多年的海国妖怪的主人。”
“……”
很长时间内都没人说话。
“来自游戏世界”这种事,远远超出了森鸥外的预想。
早在最初十天的观察时期,森鸥外丶中原中也丶尾崎红叶三人就讨论过了。如果不是什麽阴谋中的人造産物,那这个“妖怪”会是从哪里来的?
根据他自己透露的,阴阳师丶式神,主家丶世家大族,山野之流,听起来就与现代社会有着挥之不去的违和。从语言到生活习惯,可以确定他原先生活的地方确实是霓虹没错。但除此之外的其他描述都对不上。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一开始,对方就说过了——“异世界”。
关于平行世界的猜想从很久以前就被提出并为人所知了。如果不同平行世界时间流速不同的话,确实有可能诞生出一个人类与妖怪共存的世界。富有探究精神的首领大人甚至还想提出“也许妖怪都是异能力産物”的猜想,看了一眼体内封印着荒神荒霸吐的中原中也,又安分地把这种话咽了回去。
既然神明是存在的,那麽,妖怪自然也有可能是真实的。平行世界就平行世界,落到他手里的钻石就没有再漏出去的说法。
但是——
【游戏世界】算什麽?那些平面的丶被人描画出来的角色,只是一串串数据而已,也能这样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吗?
没有“歧视”,他只觉得神奇,同时还有些担心。
“就是为了这个,太宰君把自己弄成这麽狼狈的模样吗?”
自己的世界是假的,这可是想想就令人胆寒的事情。一直都将此作为目标的妖怪少年心理年龄又不大,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麽样的改变都有可能……他喜欢的是完整的钻石那样闪亮亮的模样,碎成一堆碎屑可就没有价值了。
“……”
少年没有说话,但明显是默认了。
森鸥外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向窗户那边指了指,又让爱丽丝去门外端一壶红茶来。小女孩没说话,飞扬着裙摆哒哒哒地去了,回来的时候还抱了一盒五颜六色的金平糖。
对方嗜甜,向来明显,不加掩饰。这盒糖也是他某次出任务回来带给爱丽丝的。
茶有点烫,捧在手里正好。糖也是老字号店铺的门面招牌,有蜂蜜的顺滑感。“太宰治”在靠近窗边的椅子上坐下,自闭似的默不作声。
森鸥外给爱丽丝也倒了一杯红茶,在心里叹气。心理辅导这种事,从太宰治十五岁遇到中原中也之後就很少再做了……虽然之前也没做多少吧。总之他可不是很会养孩子的家长类型,放养的太宰和梦野久作一个一个地向着黑泥的方向滑落,他偶尔也会觉得费解的。
但现在情况特殊,硬着头皮也要说点积极向上的内容……
他把一块糖塞进身边小女孩的嘴里:“那麽,太宰君想对这游戏做什麽?你之前说的线索,是指发行游戏的会社,还是负责开发的工作室?”
没错,把自闭小朋友的注意力转移到事业和对未来的打算上,非常积极向上。
“……是脚本的作者。”有点有气无力的回答,“那才是一个游戏世界的‘创造者’。”
“需要加派人手吗?”
“不,目前还是以MIMIC的事情为主。”小朋友懂事得让他都有些心虚了,“放心吧,这种关键时期,我不会因为私事让港口Mafia的大家难做的。虽然平时任性,但在大方向上,我还是有点可靠的。”
这麽说着,因为白白耽误了两天的工作时间,还窝在椅子上的“太宰君”又开始巴拉巴拉的报告工作。虽然在这期间找不到太宰干部的负责人员早就对森鸥外上报过一次了,但他还是安静地听完了全程。
“MIMIC之後呢?”在对方汇报完了安静喝茶的时候,森鸥外又问:“太宰君想好怎麽回去了吗?”
“能不能回去是未知数,但我总是要回去的。就算是游戏世界,既然已经有了我这样的变数,肯定也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总之,只要大家都在,就算是游戏也会变成现实吧。”
“我想先找找那位作者。MIMIC之後可能会全力投入这件事里,抱歉,我们的合作可能很快就会结束——”
“不,”怎麽可能这麽简单就结束,这世间事就以捉弄人丶打碎人的期望为乐,哪怕只是旁听,森鸥外都觉得正被什麽东西的恶意注视着。但他没有打破少年的自欺欺人,“不用道歉。太宰君没有对不起港口Mafia,这就是我们约定的内容。”
爱丽丝坐在桌子的边沿上,鼓着腮帮子吃糖,一下一下地翘着腿。
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难得带了些怜悯。
他们断断续续地聊到晚上。直到夜幕降临,将云彩抖去,露出闪烁的繁星。
妖怪少年把椅子滑到窗边,帘幕通电後能看到外面的天空。他轻声讲起自己在平安京曾看到过的场景。描述时画面感很好,让森鸥外能轻易想到那瑰丽不似人间的倒卷的星星的繁盛。即使那只是一张画师描绘的CG。
讲述者第无数次陷入沉默,倾听者看到死水般的寂寞与深海下的孤独。
过去与现在的人影分离又重合,森鸥外意识到,在这个瞬间,对这个孩子来说,这个世界才是“虚假的牢笼”。真实与虚幻不在于客观,唯心主义的说法能在一段时间内流传,就说明它是有受衆和事例依据的。
森鸥外想起自己还是地下黑医的时候。带着爱丽丝出门,却救了一个正在自杀的孩子。那孩子自称太宰治,擡眼看人的时候,眼里能倒映着虚无而真实的地狱。
【这世间,是怎样一场噩梦啊。】
“问你一个问题,太宰君。”这个时候,就连理智如森鸥外,都不知道自己问的究竟是谁,抑或两个都有:“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理解你吗?”
“……”
自称是虚僞又自大的孩子极力用轻快的脚步表现轻松的心情,但那只鸢色的眼睛却倾诉了真实。满身满眼都写着疏离。
这世上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感情,这是当然的,因为没有人和他一样出身自一个游戏。也许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能和他多聊两句,但悲哀的事情不会因为与人分享就不再不幸,充其量也就只是“两句”而已。
那之後,有大约一个周的时间,森鸥外经常把“太宰”传召到顶层的办公室来。他自认为不是个合格的监护人,但怎麽也算是成年人,还是医生。在自己看好的小朋友可能要出问题的时候费点功夫看顾一下,怎麽都比什麽都不做要好吧?
比从前消沉些的少年人喜欢和爱丽丝坐在地毯上看书,安静地好像不存在。门边角落的书架和遮蔽的布帘,就是那时候布置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