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蜚语足够动摇军心,为了平定乱局,李嶙亲率兵马进攻当涂,令季琛夜犀广陵,同时命部将击杀吴郡太守,出人意料的是,当涂守军战败,广陵,吴郡太守被俘,随后被斩于军前。
若说此前东巡仅是充满野心之举,而今是彻底撕破遮羞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与此同时刚刚攻克长安的西北唐军沿着冯翊一路向东,收复洛阳。
洛阳行宫内,天色渐暗,李觅展开南方送来的战报,摇了摇头,无奈说:“看来裴昀的游说并不顺利。”
李绍仍旧一身铠甲未去,打开火折子点亮油灯:“李嶙手握五万兵马,岂是随意拿捏的。”
李觅将战报递还给李绍:“不过也不是半点好消息没有。”
李绍看着油灯上跳跃的火苗并不说话。
李觅说:“裴昀已经与季琛取得了联络,永王之所以成势,还要靠季琛率领三万兵马来附,只要能说动季琛这位老将,剩余两万人马的永王,军心必然动荡,瓦解只在顷刻。”转身看着李绍那双冷沉的眼,“而且他还见到了元桃”
李绍抬起眼帘:“她如何?”
李觅笑说:“果然这句话能说动陛下,还不错,至少身体康健。”
李绍乜他一眼,坐在软垫上,手肘搭在案几边:“中原震动已久,府库空竭,百姓疲弊,永王之乱当速速了结,太衍可有合适人选?”
李觅说:“高适”
李绍一笑,果然不谋而合。
李觅会意:“高适出自江淮,曾任淮南节度使,江淮多其故人,以其为统帅讨伐永王,最合适不过。”
李绍默然片刻:“于何处陈兵?”
李觅缓缓走至沙盘前,总览全局,微笑道:“安陆,同时可令淮西道节度使与江东节度使合兵一处,驻扎于瓜步,陛下认为如何?”
“正合朕意。”
……
十一月,江淮的风纵使不必长安那般萧瑟,却自带阴冷湿气,透过毛孔渗入骨髓。
李嶙几次登上城墙,望着长江对岸接连而去的猎猎旌旗,巨大的恐惧和不安如同长江的滚滚浪潮不断的拍打着他的胸口,令他感到窒息。
真的到兵戎相见的这一天了吗?
他在心里质问,却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从他公然起兵攻克吴郡,斩杀太守那一刻,他就永永远远定在了逆臣的柱子上。
“永王”元桃敲了敲门,进来送浣洗干净的衣裳。
李嶙站在地图前,神情木然的盯着瓜步,看见元桃进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少年人的青涩被岁月洗净,显露出的是冷峻和麻木。
他看着自己修剪的干净整齐的手,如今这双手也杀过人了。
元桃没有多说,把干净的衣袍放下转身就要退出去。
“元桃”李嶙叫住了她,声音嘶哑。
元桃回头凝望着他。
“我会败吗?”李嶙问道,语气平淡至极。
元桃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火光映衬着他的脸,火苗时而抖动,投射在他脸上的阴影也跟着颤动,明明是俊郎的一张脸,如今看来却仿佛身后附着鬼魅。
李嶙没有得到回应,只是笑笑:“你也觉得我必败无疑,觉得是我不自量力。”
元桃说:“我……”
李嶙半垂着头,是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我不过就是想要赢他一次。”
“我不过是想赢他一次。”他重复着说道,兀自苦笑:“哪有那么多原因,不过是想让他输一次而已,那怕只有这一次。”
李嶙慢慢走到元桃面前:“曾经我敬他,爱他,如今我恨他,怨他,你明白吗?三哥,他像是一座我永远翻不过的高山,可是凭什么!难道我们不是同一个父皇,流着的不是同样的血吗!”说道最后变作了质问。
他的声音平静决绝:“我不会认命的,哪怕是死。”
元桃心脏隆隆跳动,垂着眼帘,蛾翅似的睫毛掩盖住眼眸,忽而扑簌抖动:“永王想知道吗?以前我在并州流浪时的那些事。”
李嶙一怔,感到有些意外。
元桃的声音轻柔平缓,抬起眼睛望着李嶙偏执的眼睛笑了笑,只着笑容荡漾进他的心里,“永王从来没问过我过去的事,不知道永王愿不愿意听。”
他从来没仔细的问过,还不是元桃的那些年她在哪里,又是如何活的,他仿佛对她过去从未好奇过,是快乐还是痛苦,是幸福还是悲凉,他从来不曾问。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嶙心中闪过片刻错愕,定了定神:“你说说看。”
“很多年前我流亡至并州,到了并州没多久,天降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将庄稼啃噬一空,接着就是饥荒,永王见过皮包骨的人吗,纸样薄的皮肤包裹骨头,当他们看到路边尸骸时,那深深凹陷的眼眶里闪烁着骇人的光,大釜里翻滚着肉汤,可那肉香味闻起来只令人作呕。”
元桃的声音平静极了,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因为无父无母,因为我那时过于弱小,所以便被几个饿得瘦骨嶙峋的村民……不,应当是恶鬼,被他们盯上了,他们想要将我杀了好丢进釜中煮熟。”
李嶙瞪大了眼睛,直愣愣看着她。
元桃笑问:“永王是不信吗?”
李嶙低下了头,说:“我没有,那后来如何?”
“我当然是逃出来了,趁着其中两个人去找水,我偷偷捡起锤子直接捶断了看守我的那个恶鬼的脖子,他的血溅了我一身。”元桃仿佛在说别人的事,目光沉静:“那才是我第一次杀人,至于后来,为了生存便习以为常了,这些事我甚至都没有告诉过陛下,我只想将它们尘封在回忆里,彻彻底底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