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整个人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变得憔悴、苍老以及脆弱,和那天在校门口堵她时的蛮横、自私、健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荷叶不知道老董有没有阻止这场争执,但很显然,躺下的他已经不再具有威信,能够压制住他这些同样自私自利的老婆孩子。
徐荷叶有种预感,老董曾经的所作所为,此时此刻才是真正地反噬到他身上。
他对原配发妻自私无情,娶回来了看似温柔贤淑实则同样自私的王素梅,让这株菟丝子,依附着他生活,以满足他那虚无缥缈的大男子主义。
可王素梅只会从老董身上汲取营养壮大自己,老董倒下了,她没办法变成一棵大树,撑起病弱的老董。
他喜爱长子,疼爱继子,唯独对两个女儿还有小儿子苛刻。
他把孝顺上进的孩子全都驱赶走,留下和他一样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孩子,就注定了当他倒下的这一刻,他的孩子们会为了谁来照顾他,谁多照顾他一分而不断争执吵闹。
他的余生注定凄凉。
而这才是他真正的报应。
徐荷叶觉得有些没意思,小舅舅不在,她一个人可不敢让这群人对上。不然她都不敢保证,这群厚脸皮的人会不会盯上她,让她这个小辈出钱给老董治病。
她愿意给小舅舅花钱,是因为小舅舅对她好,以德报德。老董可没有养过她,她可不做这冤大头。
徐荷叶转身,正要离开,就看到小舅舅背着一个大包裹,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徐荷叶连忙拦住他:“小舅,你先别进去。里头正吵着呢,你一进去,这矛头估计就对准你了。”毕竟小舅心地更软更善良,心坏的人本能知道谁好欺负。
董福运有些无奈,“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里头是你外公,是我亲爹,我还能一直不来看他,不管他了?”
徐荷叶顿时又觉得这老头可真幸运,都这么糟心了,还有一个这么好的儿子。
敷衍
小舅舅一进门,果然成了众矢之的,刚才还闹翻天的一群人顿时把矛头对准了董福运。
董宏富:“哟,我们最孝顺的老幺来了。”
然后又去晃老董:“爸,爸,你看啊,你最孝顺的老儿子来了。”
老董睁开眼,看着董福运,磕磕绊绊地说道:“老,老幺,来,来了。”这一摔除了脊柱竟然不知道还伤到哪儿了。原本说话利索的老董,现在说话竟然磕巴了。
老董盯着董福运看,至于跟在董福运身后的徐荷叶,老董直接忽略了过去。
徐荷叶也无所谓,她对老董这个外公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上次老董在陈玉茹办公室闹的那一通,可彻底把她对老董的这点祖孙情闹没了。
“爸。”董福运叫了一声老董,仔细打量了下他的脸色,问道,“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手,手术的,的地,地方有,有点疼,大,大夫开,开了止,疼药,吃着,好,好多了。”老董结结巴巴,用一种近乎服软的态度和董福运说话。
“那就好。”董福运点了点头,看着这样的老父亲,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董宏富叉着腰,冷眼看着这个弟弟:“和爸说完话了吧?”
“说完了,我也有点事情要和你说。”
董福运转过身:“大哥你说。”
董宏富拿出一沓单子,一张一张数着:“这是大夫今天给爸开的药。
消炎用的吊水打了四瓶,两块八。镇痛的药打了两瓶,一块六。给伤口消毒的碘伏开了一瓶,五毛钱。擦药用的棉签一袋,两毛钱。口服的止痛药开了一包,两毛钱。
大夫说爸年纪大了,身体虚弱不利于恢复,开了两瓶提高免疫力的氨基酸吊瓶,花了两块钱。总共是七块三,不对,还有住院费我没算进去。住院费一天七毛,加起来就是八块钱。”
“这钱都是我垫付的,老幺你该出三成,要给我两块四毛钱。”
董宏富算完,伸出手:“给钱。”
董福运从口袋里摸出一沓纸币,这是他今天卖袜子挣的钱。看着厚厚一沓,其实都是毛币分币,正儿八经数下来根本没多少钱。
董福运从中数出两块四毛钱,递给董宏富。
董宏福接过钱,然后一把把董福运手里剩下的钱币抢了过去:“老幺,你不会每天都让我垫付吧。”
他把两沓钱合在一起,舔了舔手指,开始数钱。
数了两遍,“这里总共是三块六毛八分钱,两块四是你该补给我的医药费,剩下一块二毛八还不够爸明天的医药费。”
“你再给我一块一毛两分,不,你得给我两块五。除了药费,老爹吃喝也是要钱的。多的这一块三毛八就当是老头子每天的营养费。”
董宏富这就是赤裸裸的报复。
谁让老幺昨天一点情面都不给,要钱都要到了他厂门外。
董福运:“……”
见董福运迟迟没掏钱,董宏富呵了一声,冷嘲热讽道:“老爷子,你瞧瞧,你这小儿子啊,就是这样孝顺你的。明天钱不够,交不起医药费,医生不给你止痛,难受了也别嚎,人家不心疼你。”
董福运没想到大哥这样卑鄙,竟然用给老爷子断药来威胁他。
他不想受老大威胁,可是——董福运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老董。
老董看着他,眼神湿润,带着哀求。
“真是欠了你的。”董福运心一软,解开上衣外套扣子,从内层口袋里拿出自己全部的钱,数了两块五,将剩下的钱他藏回内口袋里。
原本就薄薄的一点钱,拿出两块五后显得更砢碜了。